第 442 章 第四七回 蚍蜉游,世人笑我卑折腰[1/2页]
[七五]桃花酒
洛安之
十年前。白玉堂心头一寸一寸地碾过这三个字。
又是中秋。给个解释。
每一个字词都像是无形且尖锐的刀子,悄无声息地掠过心头。
他捂着白云瑞耳朵的手动了一下,指尖冰凉,从树叶光缝里揽着小儿轻身一跃。
金光下,白玉堂的面色有些难看,覆满阴霾的心神缠上了一个画面。他本就是过目不忘,因而细想时那个令人牵肠挂肚的人的背脊、肋骨和肌理上本不显眼的旧疤,都扎人的很。而这一幕与眼下所闻交织,白五爷生平纵意畅快,哪怕受百人指点、千人眼色,也就没有这般宛如被摁着头往泥里一塞,可把气性大的锦毛鼠撩拨出十分火气来,恶心的不行。这得亏没带他的长刀来,否则喜怒无常的玉面阎罗只怕一时没忍住就提起画影,给这屋里嚼舌根的夫妇画个人影分离。
他抿唇不语,愠色发作边缘的另一端紧紧牵着融在夜色里半句叹语:“此次去展家,你应我一事。”
白玉堂恼意在胸,又记着来前之约,隐忍不得发,竟是难得在心口憋出一句
难怪展昭生父分明人情练达、生母处世尽善尽美,却由着这又是远亲又是近邻的展暄一家与自家划清界线,砌墙断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想必伯父伯母二人神台清明,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
心念电转,白玉堂冷眉低垂,终究又想着展昭之事。
没有猜错的话,十年前,展昭尚未至束发,但也有十四……俞叔与展忠提起中秋家宴,皆是面有异色,他背上所留时日已久的鞭笞痕迹,恐怕正是那时应下。
凭何?
那十数鞭,凭何落在他身。
展昭此生侠肝义胆,不争名利,见苍生、见家国……展昭、展昭。白玉堂窝火凝眉,只默念着展昭的名字,旁的言语又咽回默然的风里。
好个中秋家宴。
难怪大清早来吵人安宁,生怕展昭留不住片刻、转头就纵马离去。
展骁因鸿鸣刀惹来的江湖人十有七八已经寻上门来。倘使只是为夺一把宝刀,照江湖规矩,好面子的江湖人不至于厚颜无耻、堂而皇之地问话;但此事坏在鸿鸣刀传出邪异噬主之名,连月来为此离奇身死的就有四人,少不得“正义之士”借题发挥,打着武林太平的名头,要展骁交出鸿鸣刀更甚的,要展骁给那身死的人一个说法。
人心诡辩多贪求。
白玉堂再清楚不过,什么说法、什么武林安危,都是危言耸听,如北侠欧阳春那般当真无意于鸿鸣刀的只是少数,大多是为名正言顺地夺刀找个由头罢了。然而众人齐聚,在这苦读圣贤书、不问江湖事的耕读世家展家门前舞刀弄枪,谁知这“粗鄙之人”会不会一脚蹬开了门,按江湖规矩拿拳头说话,难免惹得人心惶惶
中秋家宴未必如展暄所言,是要展昭给个解释。
既展骁确不在家中,江湖人要展家交人也便交不出来,总得有人出面料理这门前蛮不讲理的凶徒,他们这些斯文人是不屑、也多少畏惧那拔刀相向的绿林客的。
巧就巧在,展昭此时当真为“展骐”之事回了常州。
到了此时,白玉堂也明白展暄这满腹愠怒何来
恐怕正是因大清早寻上展昭的宗家人,当真拿展昭是个人物看,甚至有的人可能心头不屑也得巴结着、低声下气地求着。
展暄此人厌极了江湖绿林客,又与展昭他们家中素有旧怨否则这自诩饱读圣贤书的斯文人,又岂会学个长舌妇背后嚼舌根、议论一个妇道人家的过往不堪传闻;如今他们还走丢了个儿子,说的仿佛是被展昭,乃至其父展昀旧年心往江湖、习武强身便是哪害人的毒蛊,引诱展骁步入歧途,如此焉能不恼。
这才大清早的在自家屋舍里嘀嘀咕咕、满腹牢骚,又刚好被翻墙而来的白玉堂听了个正着。
“……话虽如此,他、怎么说也是当了大官了……今时不同往日,这、我们这……宗家也不能拿他如何吧……且、且前些日子,不还有说借他这门路,或能谋个官身……”
白玉堂在屋瓦上顿步,闻屋内妇人低语,尚有几分温热的秋日晨光照出了他冷凝的眸色。
“大官?”男人讥笑着打断了妇人无知的胡言,言辞中尽是对朝堂四品侍卫的不以为意,又有发怒之兆。
“蠢妇!我先头所言你是半句听不懂还是没听进去,还和几个无知小儿一般蠢得当这是一条登天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假,那也得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你真以为……!”
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添了些难言的意味,又好似忌惮着什么,纵使在这自家屏退外人的屋舍之中也不敢高谈阔论。
白玉堂撩起眼皮,听着风中低语竟是没有再添恼怒,而是压着凶煞戾气,生无尽缄默。
“就他……莫说朝堂,他闯荡江湖多年何用?”男人的声音因不屑,渐渐又恢复往常,“不过平白得了个好听的名头。逞凶斗狠之人个个狂妄自大,一言不合只知兵戈相见,为了点蝇头小利闹得死伤无数若他们真知廉耻,又或能有些纲纪伦常、尊义重道,懂那人情,给展昭那名头几分薄面,今日怎会提兵刃逼上一个手无寸铁的诗书世家。”
“这天下何处能轮得着他说话的地方。”
在男人一时轻蔑的言语中,妇人又惊又骇道:“……那骁儿骁儿该如何?如今他已然……!”
展暄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能听着他恼怒磨牙,当真是恨铁不成钢,“……打小这书他就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没一日专心念书,没出息的东西。既是敢离家出走,我便当没生这个儿子。”
展李氏听着心惊胆颤,骇得呜咽出声,“老爷、老爷!你可不能不管骁儿啊”
“他都几个月没消息了,他才多大啊,世道险恶,骁儿性子天真,素来是旁人说一句他信一句。要是……要是真叫人哄骗、叫人迫害下了毒手,我、我可怎么活啊。”展李氏越说越怕,痛哭出声,“老爷您再派人寻寻骁儿罢!那些草莽粗夫,都在寻骁儿,要真让他们先得了手骁儿还是个孩子,又懂什么……!”
呜呜咽咽的声音在风里传了老远,好似这一番谈话兜转一圈,又回到那摔杯发怒之时。
所求已知,白玉堂无意再听二人满嘴胡言,耐心等一众仆从走过回廊、白云瑞也啃完了手中的包子,便提步踏风而行,穿过彻底收声寂静庭院,翻墙归府。
墙上的爬山虎在晨间的金色碎光里摇曳,木人桩的影子投落在一旁的竹椅上。白玉堂抱着白云瑞在石子路上站住了。
如他昨夜所料想,于展昭而言……
这里,与“展家”,是不一样的。
展昭对家中事鲜有一提,与对“展家”罕见只言片语,是不一样的。
白玉堂的目光攀过院墙,枝头鸟雀梳羽啾鸣,秋风似刀、裁得树叶飒飒作响。隔着墙,这外头的风雨颠簸便仿佛与此地的安宁和乐毫无干系,泾渭分明,尘埃不染半寸光阴。
他们此行江南,本无意凑这热闹,却因黑市走货牵扯的铸兵之源与展昭子侄展骁被牵扯其中。麻烦另说,如今展骁下落不明,无处着手,只得先寻得展骁弄明白事端因果。细想来,当日秦苏苏的告诫倒是成了空,今日想起甚是讽刺。展家与展暄皆是不明白,展昭若真为展家,与一众江湖人周旋,化解这干戈,方是真正的祸事。
秦苏苏曾说,英雄出少年,早年江湖上来了个展昭、手持古剑巨阙;如今又有一位姓展的少侠,初出茅庐,得古刀鸿鸣。
早在太原闻知那展家儿郎展骐,与展昭一问展家根底时,白玉堂心头便升起困惑。
满江湖皆知,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出了个少年英雄,手持宝剑、武艺高强。没人知道他的师承根底,只把“南侠”的名号吹遍了江湖,那时见过他本人的或许寥寥无几、与他有交情的更是屈指可数,但各式各样的传说,诸如虎背熊腰、诸如一剑能拍死熊……,更是笃定要将展昭请入宴席;可他在事成之后,分明心高气傲,仍能喜怒不形于色,俨然将白玉堂当成贵客,诚信作态、恭敬如常、绝无怠慢,委实不易。
这展家人……也未必都是诸如展暄一般人物,又或是展暄夫妇言辞透露的一心巴结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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