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冷夜里仿佛下过一场霜雪。
阴云绕顶不见月,细想来此时不过八月中旬,白日里烈阳一照、风吹稻花,也有几分秋老虎的余威;可倒了夜里怎会如此冷,叫人心头发寒、百骸冷彻,如至天山之巅。低垂的雪白长刀映着一点烛光,竟犹似刚斩万人头颅,温血未洒,在寂静里冒着热气战栗起来。那点凶煞灵气正渴求着平复怒意的鲜血,如嗜血狂兽于主人跟前低鸣,杀意节节攀升。
然而刀未动,人亦未动。
早在动手时被展昭收在怀中的长命锁,在身形歪斜时滚了出来,白玉堂抬手一接,金锁温热。
风吹的银铃簌簌响。
白玉堂稍稍侧过目光,没有急着照展昭之意追赶逃跑之人,而是从县衙大牢外庭院里诸多倒地不起、生死不知的大汉身上一一掠过。在细细端详地上那只血淋淋的断手之后,他很快盯住了原无平。
“阁下为何在此?”白玉堂的语气极稳,也极冷,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冷冽的笑容。他无意逼前,仍摁着展昭后脑,那墨发还是湿冷的,衣衫也仿佛沾满冷霜,但埋头肩上的人还在呼着微弱的热气。
这艰难的呼吸带着肩背起伏,若非依偎在怀,几乎感受不到,浅薄得令人狂怒,又牢牢牵住了他的神台里半缕清明、半丝理智。
原无平嗤了一声,不打算给个好脸色,拇指徐徐推开直刀,又徐徐按了回来。
他盯着展昭的后背,仿佛在猜测站靠着白玉堂、仿佛全然脱了力的展昭还有多少清醒。最终原无平打了个哈欠,收敛了自己的兴致,敷衍道:“路过。”
“这个时辰,路过此地?”白玉堂冷冰冷哂笑道,“未免、巧了些。”
“回常州城,”原无平提起一只袖子,轻轻一弹尘埃,不甚在意白玉堂话中锋锐,“那庙会没劲,自南向北回城,过百花岭北山夹道,初来乍到,谁能想到还会经了武进镇。”他轻蔑地撇唇一笑,雌雄莫辨的面庞上有几分冷漠的媚色,偏又因着横看竖看都觉得白玉堂不顺眼,减轻了男子女相的娇艳,添了些狠厉。
“不及你来得巧。”原无平道,“险些收了一具尚温的尸骨。”
白玉堂面色一冷,却未有再言。
倒是县衙的外墙上闻声翻上来一个穿着劲装的年轻人,正是原无平的随从护卫。他一看庭院的狼藉,一时仿佛有些诧异,迟疑了一瞬才远远道:“公子,酒买好了,时候不早,今夜可还要快马回城?酒家说北山夹道近日有狼群出没,若从此道过,虽说无惧,但耽搁时间与绕道而行相差不远,且山道狭窄,纵马难行,公子可要改道?”
“不回了。”原无平好整以暇道。
年轻护卫一愣,没有作声。
原无平又漫不经心地勾起一笑:“有好戏看,有意思的紧。怎好赶路惹尘错过。”
话音且落,只听金铁铿锵,画影的刀背扫过巨阙一侧,将它轻易从地板上掀了起来,还入被掀起的剑鞘中。待原无平与那面生警惕的年轻护卫抬头望去时,画影已然收声合上。一刀一剑被他单手收起,白玉堂将展昭轻松横抱起来,视线滑过展昭右腿,又平静地敛回,提步而去。
原无平一愣,似是没想到白玉堂这要追人还要将展昭一块抱走。
“你!”他登时来了火气,提刀欲拦。
“让开。”白玉堂不轻不重道。
戾气添势,如寒刃破晓。
可话放的急,他却懒得等原无平反应,先稍稍侧了一步。疾风扬发,正见眼皮微撩,浅浅斜去的目光泛着狂肆冷意,白衣一言不发地从原无平身旁穿过。
“站住!”原无平面色发黑,素来慢声轻语,此时竟是急喝出声。他的手指已然顶开直刀,可匆匆扫过展昭靠着白玉堂胸膛浅阖的双眼,又咬牙一翻手,将刀收了回来。原无平顿住脚步冰冷道:“他既是重伤,焉能来去颠簸,你此番恣意狂妄、不管不顾,至他性命于何地?!”
“不劳阁下费心。”白玉堂头也不回,在墙头顿步的须臾抛下一语,足下一蹬,向北边墙面那老太离去方向纵跃而去。
展昭靠着人昏昏沉沉,伤势虽发、剧痛难捱之中没了力气,但不至于神智全失。且两个孩子尚未寻得下落,他定要提着清醒惊神,此时发觉白玉堂的意图,便下意识睁眼,轻轻一扯白玉堂的衣袖。
风擦过面庞。
白玉堂只将人箍得更紧了些,四下扫视,默然作答。
今夜多波折,皆在敌手算计之下,到了此时,他焉敢让重伤的展昭离开双目半刻,在担惊受怕中独自追踪。
纵使原无平与县衙设局之人无关展昭虽未来得及澄清,但言明有人向北逃脱,留于院中的原无平该是后至,且多半于展昭有救命之恩……他也赌不起丝毫差池。携展昭追踪多有不便,或许两头都顾不上,到时寻不回孩子,还要折腾的展昭伤势更重。但白玉堂看来总比将展昭留给这来历不明、企图难料之人眼皮底下要强些。
展昭倘使还有余力,定是不许他如此决断。
原无平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他于铁箭之下,不论是纯粹善意大发,还是另有企图,想来这一时半会儿都不会伤人害命。这紧迫关头,自当以孩子的性命为先
可原无平……当真是意外途经此地,恰巧救人?
便真是如此,那原无平性情嚣张高傲、目中无人,若事不关己定然淡坐墙头看戏,哪儿来的好心肠纡尊降贵拔刀相救。说他不忌旁人根底来历,敢拿捅破天的架势胡乱得罪一通,并不奇怪;可说他路见不平,便叫人有些怀疑了。
他那言行举止,看似寻常,可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
白玉堂匆匆赶路,心头闪烁着怪异的不安,却知展昭这会儿双耳失聪,也不与展昭出声争辩。且此时正事要紧,也不是商论这些的时候。
展昭知其顽固,此番心意已定,到底作罢、闭眼歇息。
倒是县衙庭院中,原无平似乎气得不轻,目中全是邪戾,连紧攥直刀的手都难耐地颤抖了起来。就在人怀疑他要拔刀一斩、一解怒容的前一刻,他又垂下了手,冷冰冰地眯起眼,“他们可是在北面镇口等着?跟上他,叫人把那老太婆给我抓来。”原无平顿了一下,看着没入黑暗的白衣背影,阴郁轻笑,“要在他之前。”
墙上的年轻护卫搁下一小坛酒,立即领命遁去。
可他的轻功不比白玉堂,这片刻工夫,竟是摸不着抱着个人的白影是何踪迹。反倒是撞上了几个穿巷而过的江湖人。数人远远对了一眼,皆有些提防之色,本该各自远去。也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一人突然发声高喊:“站住!”高挂的灯笼下,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是丐帮弟子。
紧接着那几个江湖人立即调过头来,提着兵刃将这年轻护卫拦下了,纷纷满面狐疑道:“你是何人,缘何半夜来去!速速道来!”
“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说来也巧,他们正是有托于白玉堂的武林中人,此时满武进县寻两个孩子,各个村落都有人来去,恨不能将每一寸土地都掀过来找,县衙所在的武进镇自然也在其中。武进镇离仙女庙远,镇中百姓要么尚在路上漫步未归、要么早早躺下歇息,不比各村中人得知“丢孩子”的事儿,都在搭把手急急忙忙地寻孩子,各条街道都是一片寂静。这会儿这几个江湖人乍一眼从寂静里冷不丁冒出了个年轻护卫,本以为是“同道中人”,自是提防着各奔东西,可一回头又想起不识此人面貌,是个没见过的生人!
一时众侠士生疑,赶天伸展,覆没头顶,树丛之间虫鸣鸟飞、野兽来去,一切????的声音都在偌大的林子里响动着,一切如常,并无丝毫线索可言。在这样一个林子里胡乱打转无济于事,白玉堂慢下脚步从山道一侧的草丛里入林。为引展昭深入老林,必定有旁的线索……
第 459 章 第圆四回 屠狼夜,豪侠当济世人苦[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