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摇晃让漠然的雕塑终于有了微微的动容。
“伤，心？…”
仿佛有些不习惯的吐出这两个字，残抬起头，木然的眸子失神的看着琥珀。
“我会么？……我还以为我看人死去已经看得麻木了。”
尽管凝视着琥珀，可是那看着琥珀的眼底却没有任何聚焦，飘飘渺渺的席卷上了九天之外后再不复返。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人的一生，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抬起手，轻轻拨开琥珀握住自己肩膀上的手，残微微一侧头，目光已经遥远的落入那无边无尽的黑夜之中。
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已经无法在这样的黑暗中投下那一袭月光清辉。
飘转着少年清淡木然的声音。
“那我究竟在执着什么？我究竟还有什么看不透？”
看破，放下，自在――从此便成了正果，从此就远离了尘世的恩恩怨怨，从此就离开了轮回之因。
只是，看不破的终究还是看不破，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放不下。
本就做不到那样洒脱，又到哪儿去寻找自在？
所以……便想逃了吧。
从这纷扰中逃走。
收回飘渺不定的眼神，那一双清澈的泉水几近干涸的眸子，一双失却了光辉的宝石。
木然的，定定的凝视着琥珀色的眸子。
“千凝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能看见我的眼泪……一直以来，我都告诫自己[不能哭]。我是帝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可以落泪，只能笑――只能笑！”
因为支撑的太多太重，所以注定了无论什么时候，脸上的笑容都不能够消失。
伤心的时候……
悲伤的时候……
甚至绝望的时候……
随时随地都要笑…无论何时……
听了这句话默然了半晌的琥珀伸出手，轻柔的梳理了一下那凌乱的额发，又轻擦去残脸上的斑斑血迹。
吐出的声音，是他自己从未想到的柔和。
“想哭的话，就哭吧。”
那张极美的脸定定看了他半晌，还残留着血迹的嘴角突微微一勾。
干涩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隐约的弧度。
少年在笑。
少年一直都在笑。
“你以为，我不想哭？”
国破家亡的时候，少年在笑。
如蝶一般坠落悬崖的时候，少年在笑。
“你以为，我还在忍耐？”
掩埋着无数怨魂的滔滔洪水之上，少年在笑。
战场血海之中，少年在笑。
犹如自己半身重要的蓝发男子在他怀中停止呼吸的时候，少年在笑。
“你以为，我真的想笑？”
让曾经那么坚信的父爱在真实中彻底破灭的时候，少年在笑。
他所爱的子民手中，那憎恨的石头在他额上擦出鲜红的痕迹的时候，少年在笑。
“你以为，我真的没心没肺不会苦不会痛？”
似樱一般的女子飘然消逝在他眼前的时候，少年在笑。
当杰罗斯的鲜血溅落在自己手心的时候，少年在笑。
而此刻他一生中最信任最爱的人――犹如信仰一般的灵魂彻底崩溃的时候――
少年依然在笑。
他的微笑永远都是那么美，那么美。
“太久了…琥珀，我笑得太久太久了……”
就这样微笑着，将一切的苦、一切的伤、一切的痛，所有的所有全部都背负在了自己肩上。
就这样微笑着，将所有的哀愁所有的伤痛，深深的掩盖在他微笑的心底。
美得下一刻仿佛就会消失的微笑，
美倒让人看一眼就心痛的微笑，
好美……
真的好美……
美到世界都已承受不起。
可是，
好痛……
真的好痛……
痛到生命都已经承受不起。
“琥珀，虽然我现在很想哭出来，可是…”
一如此刻少年的脸上，
即使是如此的牵强干涩，却依然美得不可芳物的微笑。
微笑的嘴角泄露出即将崩溃的绝望，
少年眼底的讽刺狠狠的刺向自己的胸口，
倾吐着淡漠的声音。
“…我已经忘记怎样去哭泣了。”
因为一直都在笑。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在笑。
因为一直都告诉自己不能哭。
所以现在，
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
已经连哭泣都不懂得该怎样去做――
已经连人类这种最基本的表情都已经彻底遗忘――
现在才知道，原来坚强的笑到最后，就会忘记该怎样去哭泣。
所以只能一直一直这样笑下去。
一如残脸上依然那么美那么痛的微笑。
“所以…琥珀……我现在还是可以笑出来哦。”
就这样轻柔的微笑着，残向琥珀伸出双手，
见证着他脸上一如往昔柔和淡雅的微笑，
从来都不曾改变的微笑。
“什么时候笑都可以，笑多久都可以……都可以……”
一声怒吼猛然打断了他的笑声。
“够了！”
琥珀猛然抓住残的双肩。
他没有笑。
他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他的胸口，有着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痛。
残的微笑，那熟悉的美丽的微笑，仿佛一柄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剖开了他的胸口。
一道，一道，刻下深深的伤痕。
“够了――够了！不要再笑了！”
那是一张被愤怒完全掩盖的脸，可是却掩不住琥珀颤抖着，仿佛哀求一般的声音，“你希望什么？你祈求的是什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告诉我，我帮你……你所有的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所以……求你……”
哀求一般的声音，如在暴风中挣扎巍巍颤颤的海燕，临近了崩溃的一刹那，“求你了……”
“残…求求你不要再笑了…哭出来好不好……求你了……哭吧……”
如果还来得及去弥补的话――琥珀如此希望的。
自己做错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如果还来得及去将它们弥补起来的话！
如果还来得及去填补宝石失却的光辉的话！
没有感觉到握住自己肩膀微微颤抖的手，没有理会琥珀哀求一般的声音，残微微侧着脸抬头看他。
“你是说，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无神的瞳孔木然的注视着琥珀，残有些迟钝的吐出这句话。
空洞的眼底，蓦然掀起着沙漠中空荡荡了无痕迹的绝望，风卷残云的苍茫。
仿佛被这样绝望的眼眸震慑一般，琥珀怔怔的看着残。
就这样看着他――
看着残染血的嘴角蓦然勾勒出一丝美艳不可芳物的微笑。
看着笑得似残缺的花瓣一般妖艳诱人的残向自己缓慢伸出的双臂。
柔软的双臂，
如蛇一般勾住琥珀的脖子，
残的头靠了过来，靠在琥珀的耳边的唇，轻轻吐出了缓慢而柔和的气息。
[如果来得及去弥补的……如果还来得及填补宝石失去的光辉的话。]
琥珀忘记了。
有些东西，是补不回来的。
失去了，就是失却了。
――再也回不来。
残苍茫空洞的眼底蓦然闪过一丝疯狂，还有几乎触及琥珀耳朵的惨白唇中轻轻吐出的三个字，
三个字。
“我想死。”
三个字，
却是在那一瞬间，让琥珀的身体完全僵直的三个字。
然而那柔和的、天籁一般的声音依然轻轻柔柔在他耳边吐露着气息，
那惨白的唇依然在琥珀耳边倾吐着自己的愿望，
仿佛诱惑人堕入地狱的恶魔，
扣人心弦的渴望，
“杀了我好不好…琥珀……”
人类为什么会有愿望？
为什么人类总是渴望自己愿望的实现？
愿望，究竟是什么？
有很多人都忘记了。
愿望有两种。
一种愿望是因为希望。
而另外一种……
“琥珀，让我死好不好？”
另外一种，源于绝望。
因为绝望，
――已经彻底崩溃、已经放弃了一切的绝望。
宝石的光辉已经回不来了，失去了就注定再也回不来！
搂住琥珀脖子的手臂猛然间松开，残一把抓住琥珀肩推开了彼此的距离。
定定然凝视着琥珀的眼眸中绽放出疯狂的神色，
“杀了我――杀了我好不好！”
祈求自己愿望的少年的绝望而疯狂的叹息声，
还有他嘴角那抹牵强干涩、却依然是那么美…那么美的微笑。
“我想死！我想死啊！”
就像得不到玩具的孩子拼命的哭嚎着；
就像走在万丈深渊的细丝上的人绝望的哀号；
就像漂流在茫茫海洋始终看不到陆地的溺者最后的声音。
始终得不到救赎的人啊…
谁能救救我…
无边无际的惨淡苍穹已经快将我吞噬瓦解……
为什么无论怎样挣扎，始终都得不到救赎。
因为身上洗涤不去的罪孽么……
神啊……
您不肯原谅么……
第十二章 救赎（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