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凝素来温柔端庄，世家一贯的教养让她保持着这样持重的性子。
但是今天突然有人把这一切打破，告诉自己说，自己生活的二十年不过是假象堆积而成的二十年，在这背后数不清的谎言和欺骗，然而她自己、并不知道。
“妍凝。”季昭捂着伤口，明明额上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滴，可是他仍然坚持着走到季妍凝身边，他和季妍凝说：“对不起。”
白清宁也从地上缓缓站起，他就现在季妍凝和季昭的身后，静默地垂下了头，面前一片哀痛。
白清宁原本不应该姓白，他也不是白风的儿子。
当年季家夫人一念之差，和情郎苟且，怀上了白清宁，本欲打胎，却不想怀孕这事已经被季家的家主知晓了。
季家主只以为这孩子是自己的，便开心的不可言喻，又自是千叮咛万嘱咐，派了许多人手，说务必要好好保护着这个孩子，让他平安降生。
季夫人无奈，等寻到机会离开季家主视线之时，已经是怀胎八月了。
又是一系列阴差阳错，季夫人和当时怀了身孕的白家玉夫人竟然不期而遇，最后还同在一个山庄里临产。
当时，季夫人生下一个男婴，玉夫人也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
可玉夫人想要男婴巩固在白家的地位，季夫人不想要自己生下的这个孩子，两个人一拍即合，就行了这样的换子之事。
这事季昭并不打算对季妍凝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季妍凝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事，哪怕这姑娘永远做他的妹妹，与他没有半分在一起的可能。
只要不知道，就不会受伤了，
可在场的这些人里，知道这事本末的不只有他季昭一个人，虽然他不想让家丑外扬，不想让季妍凝受伤，可蓝灵还是轻笑着，踱着步，把这个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就是这样，”蓝灵最后笑着做了个总结，“虽然说细节上可能有出入，但是整体上是不会有错的。”
季妍凝听闻这事之后仿若五雷轰顶，她眼前一片漆黑，几欲五雷轰顶，她质问季昭：“为什么？”
“所以玉夫人才是我娘？对吗？”
季昭心里跟着他一起哀痛，却只能低头对她道：“对不起……”
“你明知道那是我娘，为什么还要让我杀了她，为什么，季昭，你明明知道的……”
季昭说不出话来。
玉夫人必须死，否则季夫人和外人私通这事就总有泄露的一天，至于那个孽种，那个由于私通产生的孩子——白清宁，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季夫人精心设计，策划了白家的这场灭门惨案，不过是想掩盖当年的那一场错事。
而季昭为了保住季妍凝，为了抱住自己的亲生母亲，只能照办。
“我们确实设计要取玉夫人的性命，可是，妍凝，让玉夫人死在你手上……绝非我的本意。”
季昭想要和季妍凝解释，可是季妍凝却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季妍凝泣不成声，“为什么你们可以自私如此，原本母亲待我不好，我也无怨无悔，想着她毕竟生我一场，我便是为了报答这恩情也要好好受着，可是今天你们却突然告诉我，那不是我亲娘，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女人，才是我娘……”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季昭双目通红，握手成拳，他回头看见沉默不语的白清宁，挣扎着过去拽他的衣领，质问道：“你是故意的对吗？刚才那一声大哥是故意的，刚才那故事也是你让蓝灵说给妍凝听的，对不对？”
蓝灵嗤笑了一声，掩唇笑了，“你当白清宁是谁，他可支使不动我。”
“你给我闭嘴！”秦九九把蓝灵扯到自己身后，眼前的这几个人明显都疯了，蓝灵到底是多没眼力价，还敢去趟这趟浑水！
蓝灵撇了撇嘴，也不言不语了，只在一旁看热闹，倒也学着乖巧了一阵。
但季家的事和白家的事还没有处理明白，季昭拽着白清宁的领口，逼问白清宁，白清宁却不言不语，依旧沉默寡言。
“你说话啊！”季昭身上带伤，可是仍强撑着开口，“当初你为何对妍凝那么殷勤？想必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你想做什么，你想骗取妍凝的真心，然后再狠狠作践吗？因为她抢了你的位置，因为倘若没有她，你就是季家的公子了，对吧？”
“谁稀罕做季家的公子。”白清宁终于开了口，却有些云淡风轻，“何况，不管我想要做什么，都没有那个机会了，在我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人给我用了迷惑之术，让我忘了所有的事，我还能怎么样？”
秦九九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事错综复杂，她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听到白清宁说这种话脑中才灵光一闪。
“不对。”秦九九开口，盯着白清宁道：“不对，不是因为你想要做什么所以才被下了迷惑之术，而是因为你知道了白家和季家换子的事，所以才被人强迫着忘记。”
“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吗？”白清宁摇了摇头，不知心里想着些什么。
“有，”秦九九神色郑重，“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那都是因为迷魂术，但并不能因为你中了迷惑术后的荒唐，就否定你之前的人生。”
“给你下迷魂术的应该是玉夫人吧，”秦九九忽然觉得所有的事都有了解释，“我看白夫人刚才的表现，必定是知道了季家和白家换子的事，但白夫人怎么会知道？”
“是玉夫人和她坦白的对吧，”秦九九笑了笑，继续道：“但是很不巧，这对话恰好被当时尚是少年的你听见了，更不巧的事，白夫人和玉夫人发现了偷听的你。
你当时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呢？是震惊，是无措，还是为季妍凝和自己打抱不平？
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反应，玉夫人都不可能让知道这件事的你继续活在这世上。
因为白风一旦知道了玉夫人因为一己私欲换掉了自己的孩儿，一定会勃然大怒，一定会将她逐出家门。
那不是玉夫人想要看到的结果，更不是深爱着玉夫人的白夫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作为白家继承人的你不能死，但作为那个知道了白家和季家秘密的你，一定不能活。
所以，她们给你施了迷惑之术对不对？”
白清宁闭了闭眼，然后跟着笑了，他说：“对。”
“但这都不重要了，”秦九九深吸了一口气，“事情已经发生了，虽然我也挺替你惋惜，但是惋惜也并没有用，我就问你，年少时的白清宁，对季妍凝，是否也有一片拳拳真心？”
秦九九是帮着季妍凝问，季妍凝放不下白清宁，只是因为年少时的白清宁太好，她不明白为什么长大以后白清宁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接受不了这份落差。
“我忘了，”白清宁仍是笑着，眼底有些落寞，“过了数十载不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如今一朝转醒，我早已忘了前尘旧事。”
白清宁又转头看着季昭，轻声道：“我叫你大哥，只是因为我不确定换子这事是不是真的，大抵是心里总存着幻想，想着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
季昭也冷静下来了，只是那冷静里面又带着绝望，“可是你知道吗？因为你的这一声试探，妍凝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谁能回到过去呢，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白清宁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笑着道：“更可惜的是，我们连以后都没有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未发一言的蓝景终于开口了，她眉头紧锁，问：“你说什么？”
“这水牢，出不去的，”白清宁笑得没心没肺，“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所以，所以妍凝啊，别哭了。”
季妍凝带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抬头看他。
“我也知道真相对你来说可能很残忍，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想在临死之前知道真相啊。”
季妍凝和白清宁两两对望着，透过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泪水，她看见的那个男人，仿佛是多年以前，笑得灿若朝阳的少年郎。
但到底，一切都回不去了。
蓝景不管这些含情脉脉，只上去攥住白清宁的衣领，诘问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会死在这里？什么叫我们都出不去了？”
秦九九立在一旁不说话，萧二只轻揽着秦九九的肩膀，在一旁陪着她。
白夫人早已经昏过去了。
季昭痛心疾首。
季妍凝满脸泪痕。
白清宁茫然又落寞。
蓝灵倒是满脸无所谓，只笑嘻嘻地在一旁玩蛇。
蓝景看她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笑什么笑，给我闭嘴！”
蓝灵耸了耸肩，没心没肺道：“大姐姐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大家一起死嘛。”
“要死你自己去死！我不拦着你！”蓝景被气急了也没有好话。
秦九九稍稍冷静些了，就深吸了一口气问蓝灵：“说吧，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出去？”
“我不知道呀，”蓝灵笑得婉转，“不过，你二姐姐应该知道吧？”
秦九九偏头，带着些微疑惑的目光落在萧二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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