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人类可真麻烦,一肚子花花肠子……死到临头还想往别人身上嫁祸……”他嘟囔着,再次看向那边声泪俱下,脸色惨白的许靳,仔细看来,这个许靳又好像真的是心力交瘁,不大像说谎的样子,更看不出是心存算计的表演。小神仙困惑了,有些纠结的抓了抓头发。
“‘真与‘假之间最大的差别是,‘假是不连贯的。”穆江似是看出了谷雨的困惑,轻声在旁边解释道:“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哈?”虽然他们此刻身处幻境,所作所为影响不到真实世界,但是那边还在审讯中,他俩就这样聊起闲天来,似乎有些不妥。谷雨一头雾水地看向穆江,心里再次认定人类真是复杂难懂的生物,他一点儿都搞不明白这个穆江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所幸,那边的韩大队长也是个脑袋里能开花的奇葩人类,审问许靳的问题也从案情一个大转弯,转到了“9月30日晚,21:00到22:30之间,你去干什么了?”“去哪个药店?”“买了什么药?”“一日几次?一次几片?”“车开了多久?”等等细枝末节的问题上。
谷雨对两边都是懵逼,比起韩旭和许靳那边的快问快答,他还是选择了穆江这边:“我只听过庄周梦蝶……”
“蝴蝶效应是指,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穆江照本宣科的解释,只会让小神仙更加懵逼,他瞥着谷雨一脸懵的样子,眼角不自觉地垂下,眼形忽而弯成了一种有些温柔的弧度:“事物,是相互作用的,真实的事情,无论多么微小的细节,都经得起推敲。”他说着,朝韩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很明显在质问细节,并且打乱了事物正常发展顺序,跳跃着、正逆交错着、毫无逻辑性的质问。这就像是我们小时候参加考试,同一个知识点,以各种不同的形式的考题出现,目的就是为了迷惑。”
“韩旭的问题看似无关紧要,但就是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才能验证许靳有没有撒谎?”谷雨并不笨,他只是对人界缺乏了解,如果有人耐心解释,小神仙也是一点就透的。
穆江点了点头:“许靳是演员,演技的基础其实是相信,演员擅长去相信一个虚假的故事,并用自己的想象把假象的不连贯之处一一补齐,演员也擅长记忆,会把自己编造出的东西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反复记住。所以,许靳比普通人更善于伪装。”穆江虽然在和谷雨聊天,但注意力从未从许靳身上离开过,他一直在观察着这个演员的表演,和韩旭一样,他们都企图从中找出破绽:“但是,他伪装得越多,‘假的东西就越多,许靳也许可以毫无表演痕迹地让自己自然流露出那些假象,但他顾及不到的是——‘假象与‘假象之间的联系性。假的,就是假的,再完美的谎言,都会存在逻辑悖论,它的出现,只是早晚的问题。”穆江忽然冷笑了一下:“你数没数过,许靳回答了多少次,不记得、记不清、想不起来了?”
“呃……”谷雨张了张嘴,他忽然想撬开穆江的脑壳看看,这个人到底长了几套脑子,一心可以这么多用的吗?
“许先生,让我们再来还原一下9月30日晚的事情。”另一边,许靳忽然结束了他的质问:21:00,你和助理离开片场开车去村口药店买药,药店的名字叫做青松药房,你的助理下车了,你在车上等。10分钟之后他买好药回来,你们回酒店的路上你因为醉酒晕车,停了几次,等到回到酒店已经是22:30,你喝了抗过敏药之后就入睡了,但凌晨三点半,你被匿名电话吵醒,继而收到一条短信,约你去江边。”韩旭顿了顿:“我说得对吗?”
许靳缓缓点头。
“你的助理买回来的过敏药是扑尔敏片?”
许靳又点了点头。
“你确认自己服药后就睡下了?”
还是点头。
“那么,醉酒后服用扑尔敏片会加剧过敏反应,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一次,许靳没办法再点头了。
“许先生,我再问你一遍,”韩旭忽然笑了,但他的笑容有些让人毛骨悚然:“9月30日晚,21:00到22:30之间,你,去干什么了?”
许靳抬眼看向韩旭,满是血丝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慌。
“真正的慌张都是转瞬即逝的,因为人类善于掩藏情绪。”穆江冷冷开口:“刚刚,许靳露出的表情,总算是真的了。”
他话音刚落,谷雨倚着的门忽然被打开,小神仙不察,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往后倒去,和冲进来的警察撞在一起,又被那人硬邦邦的身子撞得往前踉跄了一下,好在穆江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带进怀里搂住,穆江的身体是魂态,身上没有半丝热乎气儿,小神仙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忽然警觉地抬头看他:“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与谷雨的感官不同,穆江反倒觉得小神仙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像个人形暖手宝,又软又热地依偎在他怀里,还瞪着小鹿一样的大眼睛,奶凶奶凶地一个劲儿瞪自己,穆江忽然觉得不仅是这胸口之外,就连胸口深处,也似乎被这只小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轻轻推开谷雨,眼神飘向别处:“还有一会儿。”
“哦。”谷雨却没心没肺地应了一声,忽然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冲到韩旭跟前,附耳去听那个刚进来的警员跟韩旭耳语了什么,眉峰越挑越高,等到都听完了,忙转向穆江汇报道:“他们原来同步在审问许靳的助理,连蒙带哄的,那个助理已经坦白从宽了!”谷雨显得有些激动:“9月30号晚上,他先把许靳送到了江边一家村民家后,才去帮许靳买的药。而据那个助理说,那家是捕鱼的,院子里还摆着不少晾晒鱼干的塑料布和停泊渔船用的麻绳!”
与此同时,韩旭对着许靳说了一样的话,但随后,他又说了更多谷雨他们不知道的线索:“据我们从一些群演口中得到的消息,开机当天,有个女人混在工作人员中接近了你,对吧?”韩旭说话间身子前倾,虽然与许靳还隔着不少距离,但这个举止足以让被审问者压力倍增,许靳依旧没有回答,抑或是面对意料之外的状况,他还在思考着如何回答。但无论如何,韩旭也不是必须得到回答,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一套答案:“你认出这个女人后非常恐慌,立即让助理把她带走,安置在一家村户民宿里住下,并让助理安抚她,说你晚上会去见她,我说得没错吧?”韩旭顿了顿,却并非是等待许靳的答案,他只是用短暂的停顿,让后面这句结论更有力量:“而这个女人,就是你和冯思淼争抢的内存卡里,作为你黑料的女人,是被你抛弃的乡下老婆!”
如果前面的质问是铺垫,这段话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丝稻草,当韩旭终于说出事实,许靳的肩膀仿佛没了骨头似的塌了下来,他低垂着头,像个无法出戏的演员一般,指尖神经质地颤抖着,缓缓按在脸上。
“说说吧,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韩旭本是逼近许靳的身体缓缓倚回到椅背上,再度翘起二郎腿,像一个收箭的猎手,审视倒在血泊中的猎物。
至此,许靳终于承认,一切如韩旭所描述,他9月30日当晚,确实去见了自己找上门来的老婆。
“陈碧云是我还没做艺人时,在老家娶的女人。”许靳语气平淡,情绪低迷,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认命的陈述起犯罪事实:“我们根本不是合法夫妻,后来我走上演艺这条路,跟她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就给了她一笔钱要跟她‘离婚,但这个女人死心眼,死活不肯‘离,我也是没办法,当时我正在事业上升期,不能被传出这种黑历史毁了前途,只能一直敷衍着她。直到今年春天,冯思淼知道了陈碧云的存在,开始想方设法搜集有关她的消息,我没办法,只能强硬跟陈碧云分手,并安排人把她送走……”许靳顿了顿,并没有多提这里面的细枝末节,便转到再遇陈碧云的事情上:“没想到,她安生了一段时间,在这部戏开机的时候,又找到了我。而且这一次,她告诉我,她竟然怀孕了……”
“许靳不是和他媳妇没感情了么,怎么还跟她发生关系?”谷雨这会儿已经回到穆江旁边,安静地听着许靳自白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你们神仙不是断绝七情六欲的,也懂这些?”穆江瞥向谷雨,后者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言情小说不是白看的好嘛!”
“那你就没看哪本小说里讲过,发生关系和感情,不是互为必要条件的?”
“……”谷雨被噎得哑口了片刻,又听得穆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的小说库该更新一下了,现实世界,可没那么多‘一生一世一双人。”
“淫!乱!”小神仙半天,憋出了极重极重的两个字,眼睛瞪着许靳又骂了一遍:“淫!乱!无!度!”
“陈碧云想把孩子生下来,劝我回心转意。”淫乱无度的许靳坦白的态度倒是很良好,都不需要韩旭追问,自己便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道:“但是我怎么可能娶一个乡下女人?她突然唱这么一出,背后一定是有人给她支了招,而这个人的目的,根本就是毁了我!”许靳的眼中忽然流露出狠意:“好巧不巧,冯思淼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逼我帮他增加戏份,还一直威胁我,我当即就反应过来,陈碧云怀孕的事,肯定是他一手操纵的!”
“所以……你怒从心中来,在村民家里,就计划好了杀死冯思淼?”
“不!我没杀他!”许靳忽然情绪失控一样吼道:“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杀冯思淼,是水鬼……”他顿了顿,忽然身子骤然紧缩了一下,眼中露出惊恐无比的神色:“是……陈碧云……杀了他……”
“陈碧云死了?!”
谷雨和穆江跟韩旭一样震惊,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便听许靳颤声解释道:“那天晚上,我揭穿了陈碧云和冯思淼的勾当,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带那女人去打胎。却没想到……第二天我再赶到民宿的时候,陈碧云只留了一封遗书,人已经失踪了。再后来……我听说你们警方在江水里打捞出来一具浮尸……”许靳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抖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那夜我在江水底下看见的女水鬼……一定是就是陈碧云……”
相比许靳的失态,韩旭显得非常冷静,冷静到有些无情了,他漠然看着面前哭泣的男人,冷冷问道:“所以,你明知道陈碧云失踪了,却没有报警?”他的声音冷如重锤敲击在精钢上,语气硬而厉,直让许靳抠紧了审讯椅的边沿,垂着头默不作声。韩旭眯了下眼睛,继续质问:“你因为害怕陈碧云的事情走漏,还威胁你的助理,帮你做伪证?”
许靳依旧沉默。
“光是这两条,就足够让你蹲上几年监狱了!”韩旭猛地一拍桌子,忽然站起身,几步走近许靳,俯下身,极有压迫性地逼近他,一把揪住他的领口。身后,做笔录的小警察紧张地喊了一声:“韩队!监控……”
韩旭不理他,拽起许靳厉声道:“根本没有什么水鬼!你眼看着冯思淼突发身体状况,溺水死亡,却不想救他,就像你逼死了陈碧云却假装不知道、不报警一样!你是没杀人,但你盼着他们死!还见死不救!这与杀人者同罪!”
“不……”许靳因为韩旭分量极重的指控激烈挣扎起来,他显得异常慌乱,演技伪装出的壳子在这一刻悉数碎裂掉:“我没杀人……我没有……”他喃喃了两句,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深吸了两口气,渐渐安静下来,他虚脱一般轻声叹息:“陈队长,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承认的,我也都承认了……你如果不满意,那就和我的律师谈吧……”
咚——
韩旭沉重的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与此同时,穆江也攥紧了拳头。
“目前掌握的证据不足以判许靳有罪吗?”谷雨转脸看向穆江,忽然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谷雨愣了一下,忽然大喊道:“坏了!时间!”他猛地一把抓紧穆江:“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在这儿?铃铛……我们错过铃响了?”
穆江抓过谷雨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开。谷雨挣了一下,根本挣不开穆江的桎梏,后者摇了摇头,轻声安抚了他一句:“我算着时间呢,还没到。”
“可……”谷雨还是不放心,但穆江抢过他的话头,转移了个话题:“如果事实真如韩旭所说,许靳就害死了两条人命……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许靳杀人,甚至都没有能成功控告他见死不救等同故意杀人的把握。”穆江说话间,眸间的光淡了下去,如果眼神能有色彩,想必也会如同他的脸色一般苍白:“目前的证据只能勉强证实,许靳为求自保移动过尸体。虽然鬼神说不可能成为呈堂证供,但如果他的律师在辩护上多钻点空子,比如拿出许靳的精神证明之类的,应该就判不了太久,说不定还能保释。”
“这也太不公道了吧!”谷雨成功被穆江引走了注意力,小神仙天生正义感极强,听了这个结果,整个仙都不舒坦起来,恨恨地瞪了许靳一眼,登时觉得他那张奶油小生的脸,丑陋极了!
“公道是相对而言的,规则的制定是为了保证公正性的最大化,如果公正存在特异性,那就不是公正了。”穆江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悲切,眨眼之间,那抹异色又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规则没所谓对错,但依照规则做出的判断公道与否,”他看向韩旭那边:“要看证据够不够充分。”穆江的声音淡下去,但眸光却犀利了起来:“你们做神仙的,应该相信这个世界是公道的吧?”
谷雨愣了愣,继而缓缓点头:“种善因,得善果,一切因果业报,在冥冥中都是注定好的!只要作恶就一定有恶报!”
“可惜我们人类不认识冥冥,惩恶扬善,只能靠自己。”穆江收回视线,转向小神仙时,眼中的犀利全部被敛藏得妥帖:“记得蝴蝶效应吗?无论多小的举动,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有痕迹。”
“现在,该继续去找痕迹了?”谷雨忽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握紧拳头。
“先要验证一下,许靳到底说了多少实话。”穆江点头。
“好,在那之前,等我一下。”谷雨这么说着,忽然朝许靳走过去,紧接着……一套组合拳招呼到了镜影的头上,等到他发泄完了,镜影已经肿成了猪头,小神仙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嘟囔着:“这回痛快了!”可没多一会儿,身后的镜影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幼稚。”穆江无语地看着他,嘴角却在吐出这两个字后,极快地上扬了了一下,他迅速抿住嘴巴,正要告诉谷雨下一步查什么,反倒被谷雨忽然打断:“我知道怎么验证他说没说实话!”
“嗯?”穆江饶有兴趣地等着谷雨说下去,后者拍拍胸脯,露出非常自信的表情:“问鬼。”
问鬼?!
穆江皱眉正想质疑,只听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他眉心皱得更紧,整个人顷刻化作一缕青烟,就这么凭空地消失在了小神仙面前。
22.前因: 虚实之镜[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