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拓跋濬的心还是有如刀割一般地痛了起来,而煦儿,自己的煦儿,却独自忍受了许多年。
无怪她如此恨自己。
殿里静得可怕,拓跋濬终于开口了,“煦儿,那样你也许不能成为皇后了。”
“所以,失去孩子并不是坏事吗?”冯煦冷笑了起来,“我懂得我的孩子为什么一直不肯原谅你了。”
“我只是想劝你别那么难过,”拓跋濬突然明白自己竟失言了,“在我心里你与别人从不一样,而刚刚我也许诺……”
“不,我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果我第一个生下儿子,你非但不会让我手铸金人,还一定会杀了我。”冯煦很肯定,“但是,那时我已经想通了,宁愿自己死也要他活着,去找你就是为了将孩子托付给你。”
“所以,他恨你,我也恨你,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
“你伤害了我,伤害了孩子,还伤害了姑姑!当年姑姑本不愿意我嫁给你,可是你亲口向她许下诺言!你在东宫最难的时候,姑姑还尽力帮你了你!”
“虽然姑姑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知道她一直为了我很难过,刚刚我之所以要答应,就是想让姑姑在离去之前以为我们和好了,能少带一些遗憾离开!”
“其实不管你许诺什么,我都不需要了!”
纵是拓跋濬觉得自己强大无比,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殿前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宁心宫来人叩响宫门,冯太皇太妃要见皇后!”
冯煦想也没想地跑了出去,姑姑一定不好了,否则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叫自己过去!
北宫距宁心宫并不近,传轿会耽误许多时间,冯煦拼命地跑着,她忘记了淑女的风范,忘记了皇后的威严,她只尽了全力跑着,到宁心宫时已经气喘不已。到了此时此地,冯煦又清醒了,姑姑想见到的不是有如疯子一般的自己,而自己也不会让姑姑觉得皇后软弱不堪,她猛地停住脚步,整理仪容方才缓缓迈步进去,微笑着道:“姑姑,我来了。”
冯太皇太妃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还略用了些胭脂,乍看起来并不很像一个病人。但是看到她并没有如平时一般坐着,而是平躺在炕上,冯煦就知道姑姑果然到了最后的时候,否则她一定不会如此失礼的。
“其实原本不想将你找来的,”姑姑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但是,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冯煦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可声音不知不觉哽咽了,“姑姑,我听着呢。”
“我想告诉你,煦儿,你与我不同,完全不同。”
冯煦的相貌与姑姑颇有几分相似,成为皇后之后她的行事为人也多半与姑姑相似,特别是她与皇上断了情分之后,那不争不抢,待人和善,淡然处事的风度简直就是当年冯昭仪的翻版,所以宫里一向将她们姑侄二人并称。
不过,冯煦知道自己与姑姑其实是不同的,原来姑姑也一样知道,她赶紧点了点头,却不敢开口,只怕泪水忍不住一道流下来。
“你的将来也与我不同,完全不同!”冯太皇太妃用尽了力气,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姑姑的话一如既往一般没有说得清楚明白,但是冯煦也一如既往全听懂了。
冯太皇太妃过世之后,冯皇后形销骨立,可是她还是亲手打理了太皇太妃的后事。
出人意料的是,葬礼并不特别隆重,就是皇上派人传话可以按赫连太皇太后的例,冯皇后也没有接受。当然葬礼也不会简陋,毕竟是如今宫里老皇妃中地位最高的,该有的礼仪都不会少——但是冯煦知道,姑姑根本不会在意,她的心在进宫的时候早死了。
而自己与姑姑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还有一颗没有死去的心。
冯煦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膛,那里面有一颗温热而不停涌动的心。这颗心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可是却还向往着光明,这就是冯煦的心,天下最坚强的心。
母亲和姑姑都知道,她们又都一样告诉了自己。
这让冯煦再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皇上出席了太皇太妃的葬礼,他的确应该来的,他能登上帝位,其中少不了姑姑的帮助。不过皇上什么也没有说,而且很快就走了,没有再随着皇后去北宫。
不论是拓跋濬还是冯煦,心里都明白,他们再不可能和好了。
拓跋濬重新游走于许多宫妃之间,其实之前他向冯煦求和的时候也并没有完全断了与她们的来往,只是因为将精力大半放在北宫而冷淡了一些而已,现在不过重新回归了。还有他更热衷于出巡,比过去走得还要多,差不多与太武帝一样,一年到头留在宫里的时间很少很少。听说他在民间每到一地都亲自拜访当地的百岁老人,在军中制定点阵布局之法,又有引弓射虎、减膳祈雨、开凿石佛窟等等大事。
之所以是听说,一则冯煦几乎见不到皇上,二则就是她也看不到史官的记录。
太武帝杀掉崔浩之时,魏国的史官也被废除了,拓拓濬重新恢复,还是采纳皇后的上疏——仿汉时制度,记录本朝大事。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拓跋濬却取消她看史官记录的资格,原本她身为皇后是可以传来史官阅读的。
宫里又新增内务局,将皇后平日打理的宫务都接了过去,从后妃的葬礼,到宫份的分配,再到领出宫的牌子,都由他们负责,就连皇后传御医都要通过他们。
拓跋濬还将拓跋弘搬到了东宫,为东宫设置了许多属官、师傅,自此之后太子每旬只需给皇后问安一次即可。当然,因为太子时常跟随皇上在外出巡,所以这每旬一次的见面其实很少能做到。
对于皇后的限制有如一张大网一般,如果不仔细察看是不能发现那无形的网丝,毕竟北宫的地位和所得到的种种待遇并没有明显改变,甚至随着魏国日益富裕而不断增加,但就如冯煦早就知道的,财宝并不是万能的,冯煦日渐觉得窒息,就如一个耳聪目明的人被关到了黑暗且寂静的房间里。
拓跋濬开始恨自己,明白了自己和决绝,他收起了自以为恩宠的喜爱,恨不得将自己扼杀,冯煦很清楚地感觉到。
69.无形的大网[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