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放松警惕,连忙起身说道:“曹操以二十万大军西来,其众远胜李、郭,陛下审之!”这话虽然说的含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将作大匠孔融也在旁说道:“右将军虽然襟怀坦荡,但是朝廷之事,宜防患于未然,倚重诸侯,终非长久之计!”这孔融自从为吕布入长安求官职,便没有机会返回淮南,一路跟随天子,既然安置在洛阳,天子怜他忠义,便加为将作大匠,留在朝廷。吴霜纵然和他有私仇,也不可能违拗天子的册封,只不过平时不理他就是了。想不到他居然好在朝廷中开口对刘驰说话,这脸皮之厚,也是绝无仅有。 “臣惟遵陛下圣裁!”刘驰总算学乖了一点,不说什么,让皇帝来决断,可是这在吴霜看来,事实上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因为皇帝对于董承的话,还是很相信的。果然皇帝就这样下达命令:“封曹操镇东将军,加费亭侯,命其屯驻关外,候诏方可入京。同时敕进米粮,以表忠诚。”同时董承又进言道:“若曹操就此动怒,国家不可不防备,请车骑将军杨奉,就本部军马守住虎牢,曹操若有异动,格杀勿论!”天子沉吟半晌,还是听从了他。 退朝之后,刘驰皱眉道:“董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一会要请曹操入关,一面又阻挡他进来!”吴霜笑道:“兄长不懂了,这是朝廷重臣的心机啊,如果曹操那么容易就进了京城,岂不是会很骄傲?董承不在他入京之前得到可靠的保证,那就一切都晚了!”说罢忧愁道:“我倒担心杨奉和曹操里应外合,暗中偷过中牟,所以还是要早些防备!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兄长。” “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刘驰紧握双拳,“我不会是那么好对付的,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想与这些人为敌,大汉天下,还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吴霜的忧虑一点也不比刘驰少,自从入春以来,洛阳大旱,种子已经播撒下去,现在又赶上这样的困难,洛阳周围沟洫废弛已久,灌溉不及,所以才会到现在地里的麦苗还没长出来,再有个三四天不下雨,恐怕要颗粒无收了,但是这个歉收的年头已经是注定了的。刘驰近些日子以来都是在组织人力疏导沟洫,粮食现在是核心问题,再有这样的外患,那简直是在杀人一样了。 不仅不能在此时用兵,还要尽量发展生产,否则用兵容易,为国家恢复元气就困难了。军粮无论如何都是有的,但是现在国家乏粮,土地大量抛荒,再加上滥发五铢,各军阀自开铜山,使得钱贱粮贵的现象已经变成了梦魇,刘驰此时考虑的不是要增加府库,而是先保证百姓的衣食,否则用不了几年,人口还会锐减,货币也会废弛。 现在打起仗来,洛阳京畿一带,就要面临饥饿,饥饿之后就是瘟疫,这些都远远胜过战争的杀戮。我们是来辅佐皇家的,安定要胜过一切。否则朝廷不能安定,天下的混乱就更严重了。现在不把握住这个机会,那还有多少机会留给这些人民呢? “河内已经是遍野牛羊!”刘驰摇头叹气道:“温曼基率牧民千人,驱赶牛羊数千,在张杨的地面上放牧,供给京师,也难为张雅叔了!”吴霜早知道刘驰传命温恢,在河内就近放养牛羊,然后将屠宰的肉食送过河来,才勉强能够供给这一段时间的京城所有需要,这孤注一掷,买的就是今年在洛阳的收获,想不到现在却又旱灾,苍天何其不仁,虽然说是刘驰自己跳进了这个圈套,将自己渐渐套住,但是为了天子,为了大义,又怎么能够不这样做呢?饶是这样,朝廷中的公卿都如胡虏一般啖食腥膻,已经有所不满,但是如果没有刘驰,恐怕就要出城,自己去挖野菜了,毕竟是非常之年份,大家也就都互相扶助,不说太多了。 管理国家是整个的一台精密仪器在运作,某一个环节的失效都有可能让整个国家陷入困窘,何况这么久的战火蹂躏,疮痍遍地的区域,几乎所有的环节全都失效或者错位,这也不仅仅是数年间的丧乱所能够造成的,近五十年来,天子和公卿,诸侯和大将,豪强和官吏,谁不该为这样的现状负责任?更可怕的事情是整个朝廷还在向更糟糕的情况滑落,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到达谷底,然后才能复兴。怎么可能在半年之内复兴么?各方面的条件其实都不具备,刘驰越来越感觉到洛阳不是一个正确的地点,自己的力量全都在晋阳,应该迁徙回去。可是天子的力量全在洛阳,为了大汉的中枢能够继续运作,只能在这里。何况还有洛阳的百姓,经历了这么多离乱,叫做九死一生,面对九死一生的人们,却又仰望着你的人民,你还能说什么呢?还不是咬牙支撑下去? 皇帝的诏书到了曹操的军中,却让大家都感到疑惑,明明是董承征召,却又阻拦入境,夏侯渊和许褚面对着杨奉扼守的虎牢关,几乎就要挥军攻城了,还是典韦和夏侯惇劝阻,不让他们轻举妄动,然后就是曹操亲自到来,听说了这样的情况,也是大动肝火。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曹操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充分的动用了理智思考。“不过既然不让我们入关,还好意思向我们索要粮草吗?”虽然尊重了天子的意思,但是还是不免有些生气,“也许我们应该是对于陛下所加赏的官爵怀有感激之情的,但是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军粮!” “现在京师无粮,又逢大旱,恐怕也不能持久,陛下早晚还会降诏召明公入京!”荀彧进言道,心中却是在犹豫。事情的结果很容易判断,但是京城此时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他搞不清楚,尤其是他们在朝中的支持者董承,究竟能占据什么样的地位,以及这种地位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程度上的帮助。其实他没有想到,他们不能进入洛阳,让他们二十万大军,前前后后,摇来晃去,不知所措的,正是这位董大将军。 “我不能还没有进入朝廷,就摆出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尤其是现在还没有把握能够进入,董承的书信毕竟还是太没有说服力了。我们先回去,等候陛下的诏书!等候诏书降临到我们头上!”曹操微微笑道:“全军开拔,回许昌去,至于要我进上粮草的话么,就当没听见!” 建安二年四月,京师断粮,刘驰供应不及,命崔琰从并州调粮运往京师,四月中旬,仅得五十万石。时洛阳有军民十万,边鄙野民五六十万,不敷一月之用。 刘驰又遣使催促崔琰,结果崔琰上书刘驰,略云:洛阳与并州,隔山越水,并州地狭民少,土地破碎,素乏粱稻,唯以豢养,宿牧牛马,杂以胡俗,又将军戮力垦殖,躬亲率范,勉强足给。积谷百万石,仅得养十万之众数月。今将军奉迎天子于洛,三面有敌,贡献不通。京师残破,久已废弃,遽难相因。琰代领后济,自然粉身碎骨,奈难能筹措何?故将并州牛羊万计,输往冀州,市得麦黍,袁绍苛责,商旅狡狯,贱入贵出,趁我之亟需,为大局计,勉强从之。所获粮秣,欲泛汾、河而下,舟楫乏力,只得越河东,循谷地,辗转运来。其劳动民力,转运复杂,致万石于洛,道路靡费亦用万石,故百万石粮,仅得五十万石之籴,况且夺并州之农时,而济洛邑之窘,其果可济乎?将军有命,琰不敢居功,尽心焉矣。唯将军早图,奉迎天子于晋阳,不者劳民伤财,损失于路,或有山贼野盗,鹰窥狼觇。并州黎庶不堪其苦,所以无言者,盖报将军平日之恩德,民心者,得之难而失之易,不可不慎之也! 刘驰看罢书信,更增烦恼,吴霜已经知道了刘驰与南华道人所订立的五年之约,也知道陈群、崔琰等人来历。他倒是坦然,反正自己站在刘驰这一边,没有什么好多顾虑的,眼前的事情是要在洛阳稳固立足,也无暇顾及太多。看了崔琰来信便说道:“能够转运军粮,仅费其半,已经是不易了!这信中所说,兄长不能不重视。万一洛阳困窘,并州可是我兄弟安身之处,更不可不经营。且以并州之辽远,济洛阳之残破,确实难能负担。不如迁徙朝廷于晋,或者求援于周遭,暂息并州之输入。”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人倒霉的时候……不,应该说自己的能力不足,才会陷入这样的困难中,但是解决问题才是重要的,究竟该如何处置?刘驰看了看吴霜,吴霜说道:“不如去见陛下,看看他对于迁都的事情有什么意见。如果能够这样的解决,岂不是省事?” “也只有如此了……”刘驰起身,“子霖为我回复崔季珪,并州不必再出粮草。我自己筹划,要他安抚百姓,传播教化!我进宫去见陛下。”吴霜知道没有必要说什么,就算兄长是新近入朝,但是也有自己的头脑,一切大的主意也要他自己拿,何必多言? 于是刘驰来见天子,天子正在内殿,看见刘驰来,下榻相迎,刘驰连忙叩拜,口称不敢。天子便赐刘驰在面前相对而坐,刘驰谢恩既毕,便就坐下。 “皇兄连日来操劳,朕甚至都没有机会和皇兄深谈,好好亲近。”天子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笑容,刘驰看的出来,这样的笑容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毕竟与在关中逃难的时候不同,他刘驰是忠是奸,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天子年纪还不大,总是需要一个大臣来辅佐,而刘驰虽然只不过是个右将军,行使的基本都是丞相的权力。不过这个也没有什么不足,王允诛杀董卓之后,也就是这样的局面,只要尊重天子,不恣意妄为,那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是这样的局面能不能导致最后的安定,皇帝对这个问题是尤为关注,周勃、陈平能够安定汉室,天子也希望面前跪坐的是又一个朱虚侯,但是长期以来在那种压抑的环境下养成的谨小慎微的习惯,让他即使高兴,也并没有表现的过于轻浮,总之不会被人轻易看出他的喜怒和内心的真实想法。 “陛下恩德何盛?臣不胜感激!”刘驰照常的客套,但是他心中也在赞赏这位小小的天子,乱世也造就了太多聪明的孩子,不过让他们这么早的成熟,甚至老成。他满心还在徘徊着如何要说出请天子驾幸晋阳的意思,不过现在也没有下定决心,这次来,充其量只能说是要试探一下皇帝的意思,虽然他可以在皇帝不答应的情况下让所有人都回到晋阳,但是这不是他想要做的。最坏的打算,也只不过是要皇帝继续留在洛阳,他们空手返回晋阳,当然,还不把来勤王的损失和在洛阳的贡献计算在内。总而言之刘驰隐隐感觉到会做一场赔钱的买卖,但是他心中可没有把对于家族的贡献,看成是买卖,别人或许可以为了天子的权威,为了私人的野心,来安定朝廷,但是刘驰绝对不是。 首先他花了不少钱,其次他贡献了不少人力,再次他也为朝廷勾勒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还把国家的政府中枢推上了一个轨道,以保证它在将来的一定时间内,能符合要求的稳妥的运行。这也算是功劳,但是收获呢? 没有必要问什么收获,我刘驰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来,总不能看着朝廷就在那样的混乱中苟延残喘,这样下去不是很快就要灭亡高祖的基业了么?每个刘氏子孙都该来贡献一份心力。诚然这个也是一部分,只有朝廷安定,国家才能踏上走向安定的道路,不是一天乱起来的,也肯定不是一天就能平静下来。不过刘驰此时已经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就算天子不愿意北迁,自己也绝对不会将他强迫上路,顶多就像张杨那样,朝廷的事情交给公卿,自己则回去经营地方,守备边疆。在天下平定之前,或者说大部分平定之前,给汉室留一个外援。 “听说今岁又不降雨,恐怕难登。”天子不无忧虑,在刘驰面前,他感到自己可以不必太过谨慎,甚至都不必遮掩对于荒年的忧虑,这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他其实已经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信任刘驰了。“不知道皇兄有什么打算没有?” “形势已经非常严峻!”刘驰更不有丝毫的隐晦,或许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政敌们,知道的事情,让天子知道又有什么呢?何况大汉朝的情况,不让天子知道,该让谁知道呢?现在的形势都变成了天子不敢问国事,这岂不是荒唐的情况么? “如果不赶紧想办法,今年歉收已经是注定了,而且绝非一般的歉收,到五月之后,就难能稳定局势了。粮食不够一月之用,京畿之地,半个月之内恐怕就要饥荒!” “不管怎么样,”天子恳求道:“请皇兄多想想办法,前一阵子的牛羊肉,已经让很多大臣吃得倒胃口了!能不能尽量弄些粮食?” 这让刘驰不由得一怔,怒火直朝上冲。天子年纪还小,承受了太多的委屈,自己不应该因为这些事情让他感到委屈依然没有驱散,但是刘驰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话,理智还是让他上身直立、横眉怒目之后,又缓缓地跪坐回了自己的脚踵上。 “陛下,您或许知道公卿大臣们跟随您很久,吃了不少苦,所以对他们感情很深,我听说陛下几次在危难之中,都不忍心舍弃他们,这的确是一个贤主所应该具有的品德。”刘驰竭力想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平和而又没有激怒的感情,但是天子还是为他刚才的表情惊诧,担心的是刘驰的怒气,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可是您不应该像刚才那样说。”刘驰话锋一转:“天下不是公卿的天下,臣侍奉陛下,尊重王室,既是为国也是为家,本来应当尽心竭力,但是陛下您应该知道,臣的力量也是有限的。现在诸侯不贡,王道式微,叛臣未定,海内饥馑,臣筹措无方,实在不能越过千百里,将粮秣供应从并州运来!这不是臣不肯尽肝脑,也不是臣不忠诚,实在是因为道路疏远,钱粮靡费,漕运不济,这些都是臣采办不力,营运无方所致,本来没有什么好向陛下申辩的。但是臣要说的是这件事:陛下一味体恤公卿,荒疏百姓,这是不可取的做法。现在西京刚经丧乱,恐怕不二岁,将要易子而食,东都骤增官民兵士,更没有保障。眼看就要饿死百姓了,陛下还在计较米肉之别。臣闻尧舜治国,与人民同处,节欲砥行,所以人民趋附,天下始安。虽十九年洪水,国家无盗贼,四凶甘于流放。比当今形势,陛下实在应该了解,一位明君,更应该关注什么。臣本来不知道该不该贸然说这样的话,但是面对陛下,还是忍不住要说,如果臣不说,就有失职守,所以希望陛下能够听取!”说罢俯首。 “朕即位七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着朕说过这些!”天子感激地拉住刘驰的手,说道:“皇兄说的好啊!是朕的过错!如果没有人要求朕做个好皇帝,朕岂不是就一直这样下去?不过现在形势已经如此危急,皇兄有什么好办法解决么?但求皇兄设计,救两京百姓于水火!” “臣也在殚精竭虑,但是也不知道究竟能有什么好办法,”刘驰无奈地说道,但是又因为天子的信任而感到兴奋,毕竟能够得到这样的信任,等于说是一种荣誉,在有刘驰这样的信念和理想的人心中,都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臣愿意侍奉陛下驾幸晋阳,如果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刘驰说道。 “可是洛阳是先帝陵寝所在,朕怎么忍心远离呢?如果不是董贼逼迫,朕怎么会千里跋涉去长安?然后又遭遇了这么多的忧患!”天子不无感慨,刘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臣虽不才,戍守晋阳,幸得天佑皇家,猃狁北遁,疆土安靖,已有数年。若陛下肯驾幸,臣自能保陛下,若不愿离京洛,臣愿守护陛下于洛阳!不论何等凶残之敌,臣请为陛下征讨剿之!但请陛下信臣毋疑!”刘驰再次俯首,心情却已经不那么平静了。 “皇兄西来救朕躬,安定朝廷,修复洛阳,已经是莫大功劳,但是晋阳远邑,路途跋涉,朕又难以割舍先帝陵寝,只能在此!朕必信皇兄,但请皇兄也能拱卫皇室,我汉祀不斩,诞育皇兄!实在是朕和天下百姓的福分!”皇帝说到这里时,又忍不住心酸,一时声泪俱下,让刘驰更加心碎。 “臣请告退,陛下善保御体!”刘驰实在是不想再面对这样的情形了,最至高无上的皇帝要痛哭流涕,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想要劝说,却没有语言,还是离开。 “幸好有皇兄在啊!否则朕该如何是好呢?”望着刘驰的背影,皇帝轻轻说了一句,但是按照他的习惯,没有谁能够听见这样的自言自语。 “陛下!”侍臣禀奏道:“卫将军董承求见!” “来的正好,快请!”天子说道,一面自言自语:“朕正想与国丈商议此事。”
第八章、圣朝多阙事,船迟总逆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