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如果不是他突然说了一句话,曹操几乎就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智囊在旁边,可是即使吴霜和刘驰恩若兄弟,言听计从,自己也有把握在京师立住脚,因为就这样一次会晤,曹操已经看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刘驰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而他之所以不是自己对手之处,就是天下皆知的那一点——刘驰忠义。在政治上幼稚的人,怎么可能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久而久之的存在下去呢? 如果我曹孟德执掌朝廷,天下一定会很快安定下来,所以就是这样,只要刘驰和我合作,我不会动他们,如果他要非难我,那就不能怪我曹孟德不够君子了!朝臣们都说当今天子是个仁君,而且懂得利害,那样的话,他应该会理解我的苦衷! 次日曹操与刘驰联袂进京,谒见天子,皇帝如刘驰所表,加曹操为司隶校尉、假节钺、录尚书事。曹操又奏刘驰有克杨奉功劳,倡议加刘驰为骠骑将军,天子也有意。刘驰推辞道:“昔年霍去病有克匈奴之胜迹,孝武皇帝以骠骑将军官之,当其壮言:‘匈奴不灭,何以家为?海内感动,驰今虽然勤王,不敢避劳苦,匪敢居功绩,然天下未定,乱党不克,杨奉虽然抗拒天命,阻挠王师,但也有保驾东出之功,即算不以社稷之臣称之,亦非猃狁孔炽之凶恶。今臣之功劳,弗能胜官爵;臣之所克,亦非国之大害,而过蒙拔擢,郎署迁于州牧,州牧迁于将军,置于朝廷之尊爵,而无其德义,得无愧疚乎?自当勉励以国敌不剿,不思私事,而非邀功请赏之际!唯上纵容臣之愿望!” 天子听了微微点头,感动道:“皇兄真有国有家者也!”便改封刘驰为后将军,刘驰又奏徐晃功劳,天子召见而壮之,加为偏将军,徐晃叩拜天恩。众人归位议事,当时董承越众而出,禀奏道:“京师粮食不暇给,请陛下降诏开赈放粜!”天子遂以曹操部将夏侯惇主持放米,一时朝散。 “刘驰真是个厉害的角色!”董承回到家中,愁眉深锁,对着董英说道:“我招曹操入京,却被他抢先一步,拉拢过去,现在二人你唱我和,将置我于何地?” “叔父何必如此?”董英按剑起身,自从董承和杨奉不合开始,他就越来越觉得叔父其实一直都是深深的陷在政治的漩涡之中,而且他并不是在那其中无力的沉浮,而是他自己本身就是这种漩涡形成的原因之一,朝廷本来已经不够安稳,叔父还要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实话,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可能让外戚再执政了,何况自孝章帝以来,外戚祸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今天这个国家能够混乱到这个地步,不能说没有这些外戚的功劳。 而现在自己和叔父就是不折不扣的外戚,还不想着如何奉公,如何韬晦,反倒有争权夺利的心意?董英是将军不是朝臣,他宁愿选择马革裹尸,而不是在这个漩涡里沉浮,但是面对自己的这个严肃而又认真的叔父,却又说不出来什么,只是缓和下来,说道:“我想我们应该为公家多考虑一些问题,与曹操或者刘驰作对,都是危险的。” 这样的话在董承听起来,却不过是一种威胁和胆怯,他自己曾经身为太后的弟弟,如今又成为了天子的岳父泰山,就算不为本身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考虑,掌握过权力的人,与从未体会过居高临下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永远都有那样的一种执着。这种执着在不相干的人看来似乎都是不可救药的迷惑,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 “你这样说就是在指责我了?”连续的挫折和不利的处境,让董承已经濒近暴躁的边缘:“当初你父亲被何进逼死,我将你保护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今天在这里对我说这些?”董承不是不知道叔侄间的感情,但是在盛怒之下,又怎么能够控制的住? “侄儿不敢这样!”董英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即使面对他所最依赖的唯一的叔叔,因为在这样的事情上,他向来都是遵从自己的意见的。“但是不想让叔父陷入困局而已!曹操和刘驰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我们所能抗拒的,而叔父要同时与这两个人为敌,祸患不远了!” “你还说不敢,这样说话分明就是……”董承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他什么,这个侄儿是纵横凉州的猛将,也是自己最值得依赖的人,他也十分的了解自己,包括要同时和曹操、刘驰作对的事情,自己没有任何的表露,董英却能够一语中的。可是董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而正是这个侄子的一句话带来的启发,让他有了一个新的办法。 “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事情了,我现在很不舒服,你让我独自静一静!”董承看着董英离去的背影,暗中在叹息,虽然这是个最值得依赖的人,但是却只能在危险的时候互相扶助,而不是共图大事。这也是我们董氏衰落的原因!如果当初董太后能够任用我董承,或许不会被何进击败,弄得身死家破了? “禀主人!种校尉求见!”外面的通报让董承收摄心神,准备等待他的这个智囊的到来,董英才走到庭院中,看见种辑高大的身躯从门楹间过来,不由得摇了摇头,慨叹一番而去。 “董公,近来可安好啊?”种辑一进门就是作揖一笑,董承也还礼,命令置酒相迎,两人屏去从人,相互把盏对酌。 “京师大荒,想不到董公此处还有酒水啊!”种辑见董承愁眉不展,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董承连忙笑道:“别人来没有酒,但是种校尉来了,自然有好酒,何况这粮食都是来自豫州、并州,我们又何必太俭省!”说着不由得又叹气。 种辑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冷笑道:“枝节之事,无伤大本,董公这样做,只不过是解心头一口恶气,但是对于事情本身,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董承见他是明白人,便摇头道:“但是事情已经如此,我势单力弱,又能怎么样呢?可惜汉家天下,就要落入权臣之手了!” “曹刘貌合神离,只要稍加离间,也未必就那么难以对付……”种辑微微一笑,脸上写满了神秘。董承手中的樽杯,不由得停了一下,旋即一饮而尽,淡淡的说道:“奈何我们没有什么力量,如果曹刘再上演李郭之争,恐怕大家还要吃苦。” “西凉马腾,汝南刘备,荆州刘表……天下诸侯尽多,何处去不得?即或具有洛中,纵使王室衰微,周祚五百年而不绝,董公又何必太过忧愁?岂不闻古语云鸡首牛后之说?只是机会稍纵即逝,曹操刘驰都是远来,在朝廷中,还是公卿们的天下,他踏得进,但是站不稳!至于如何作为,还要当机立断啊!” “公所言,莫非是要从粮食上下手么?”董承反应得倒是很快,“可是这样岂不是太过明显了?” “现在京城中都知道粮食从曹孟德处供应,曹操大军十数万,盘踞京师,人人自危,所以依赖曹操,正是因为他供应粮食。现在曹将夏侯惇每日在宫门鬻粮,公不妨命人购买,囤而积之,则百姓不得米,曹粮日空,人民怨怼,以为曹操克扣,自食其言,曹操从此难以立足!又不能空手而归,必与刘驰冲突,则二虎相争,难以猝决,公可从中取利矣!” “这个办法,似乎还不是尽善尽美的!”董承皱眉问道:“但是钱从何来?况且我们将粮食囤积在何处?” “这个辑早有打算!”种辑开始陈述了他的全盘计划:“当年董卓初入洛阳,收集铜器,滥发小钱,通货废弛。辑在南郊,私自掘山铸铜,特为此时尔。小钱容易仿铸,而且颇贱,待换回粮米,则京师安定时,亦有所恃仗。” “不妥!”董承却也没有断然否决这样一个建议。“一来粮食无处贮藏,二来小钱日益低贱,纵然米价腾贵,也无可牟利;三来危险太大,有断头族灭之危。这样利益,不图也罢。”又说道:“以我看来,这件事我们不要直接参与其中。吴子霖深得刘驰信赖,其妻舅伏德,身为议郎,性实贪鄙,死要财帛,又得刘驰信赖,参赞其后勤。种公何不以利动之,使其为我所用,就将粮草囤积在刘驰军中,自然无人怀疑。而曹操失却粮草却无处寻觅,自然怀疑刘驰,两人嫌隙,可就此而生!” “妙计啊妙计!”种辑抚掌大笑:“果然董公深谋远虑,不为小利所动!我这就去联结伏德!”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董承阻住:“大夫要走,也不急在一时,今日且尽欢而散!”董承笑道,因为他看到了这条连环计策,正是将曹操和刘驰推向对立的好手段:“种公所铸铜钱,一定要机密!断然不能让别人知道钱的出处!” …… 于此同时,刘驰也正在和曹操讨论京城的物价问题:“米价腾贵,钱币废弛,非百姓之福,不知道曹公有什么好的建议!”其实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把他弄得焦头烂额了,在入京之前早就知道国家现在是个烂摊子,但是没想到居然烂到了这个地步,从生产到财税,从朝廷到百姓,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有序的运行,而国家就这样陷入混乱,以至于都不知道该从哪一环开始突破,才能重新理顺所有。从前只知道用干戚以济世,忽然发现武力绝对不能解释一切,话语权就是这样被束缚。如果想要实现富国安民的理想,还是要集中现有的人力物力,而曹操在朝廷中,刘驰发现,他对于天子的忠诚恭顺,是足以信赖的,那么对于他这样有能力的人,国家应该充分依赖他而不加以怀疑。所以刘驰现在越来越被曹操的个人魅力所折服,这其中包括了他的能力和魄力,以及志向和原则。 “现在国家要紧的是务农,一切百工末技,都应该暂时息止!”曹操说道:“人民少而土地广,丧乱之余,正是兴农的时候。无货币,百姓交易则不便,交易不便,则必然谋求衣食自给,于是农桑皆劝,国家有财物储备,才能走向安定!” “但是今年灾害互生,京师粮食不济,或者要等到明年,才能修复。国无储备之粮,天子开仓,庶几无米,全都仰仗司隶校尉大人,不如废董卓所铸小钱,铸大钱,以一值万,则不出年,府库必丰!”陈群在旁说道:“物价飞涨,如不扼制,黎民必困,不可任由之。” “此位莫非就是刘公帐下的颖川陈长文么?”曹操眼中放射出光彩,虽然陈群关于增加收入的意见和自己的完全不同,但是他思维的重点还在这位颖川名士上。荀彧在旁看着阔别已久的陈群,自然也有一番心思,只不过没有说话。 陈群瞟了一眼荀彧、郭嘉,才低头向曹操说道:“不才正是。” “这种主意也能实行么?”吴霜冷冷说道,他既反对陈群的意见,又想把曹操和陈群的对话打断,毕竟他对于陈群这个人还是很怀疑的。“国家的根本在于生产,这样做虽然换来一时富足,但是那只是国家的富足,而不是百姓的富足。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欺骗!天子不与民争利,我兄长上为辅作天子,下为兆民请命,怎么可能行这样的做法?” 荀彧和郭嘉对视一眼,阻止了正要说话的曹操,示意他再看看二人如何说话。 果然陈群也反唇相讥:“治乱世用重典,不集中国家的财力物力,国家就会一直混乱下去,那么这样就使百姓好过了么?”虽然和主公的旧臣争执,一直是陈群所竭力避免的,但是这个吴霜的年轻气盛,似乎总是对自己有一种偏见,之前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今天却突然发难,还是如此指责,叫陈群怎么能够忍受?何况吴霜在刘驰身边的时间并不长,就给人这样一种错觉,即吴霜也是新近加入刘驰阵营的,那么我陈群比你还了解刘驰军中的情况,就算你和主公亲如兄弟,又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其实陈群生气的真正原因也不只是这些,重要的是荀彧、郭嘉都在面前,可以说这两个人是陈群超越的目标,而今天能够以一种优势的姿态面对这两个人,也算是一种阶段性的成功。颖川的名士们,只有钟繇在朝廷中为官,还没有倾向于哪一个势力,荀谌、郭图在袁绍处,自己在辅佐刘驰,其他的人全都倒向了曹操。人争的其实只是一口气,就好比诸侯的对手是诸侯一样,谋臣的对手就是对手的谋臣,现在刘驰能够率先入京,让曹操仰人鼻息,主荣臣耀,陈群也就可以在这里俯视对方,不管将来的结果如何,第一回合是胜利的。可是问题是吴霜竟然在这个时候抢白自己,而世人都知道吴霜的意见,刘驰多半会听从的,那么一个人在自己的宿敌面前丢脸,或许是最不能容忍的?哪怕你是主公的亲弟弟,我也不能容忍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非难我呢?还是选择在这样的场合,陈群蓦然想到,吴霜并不完全是愚蠢的人,尤其在朝廷中的事情上,他更加聪明,可是看到郭嘉和荀彧一贯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怒气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上冲。 “我在朝中为大司农多年,难道这些还不比长文明白?这样的做法,一定会导致货币制度的混乱!”吴霜还是不依不饶:“如曹公所说,当以厚殖国本为要,国家虽然以权力能暂行一时,但是财政平稳有效的真正基础,还是在于民众富强。”“我不明白做了多年的没有实权的大司农,就会懂得天下的食货么?现在天下还没有安定,如果不采用非常的措施,怎么能够取得成功呢?”陈群毫不示弱,既是维护自己的尊严,也是坚持自己的政治理想。 “我想我们还是先恢复铸造五铢钱!”曹操在旁说道,他看出了陈群和吴霜这样争执下去,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所以及时地打断这两人,“不知道刘公以为如何?”刘驰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恢复一种有信用的货币,还是有好处的,而没有曹操的支持,这是不可能的,至于物价的问题,可以等新五铢钱出现之后再慢慢平抑,只是他也没想到陈群和吴霜竟然会突然争吵起来,还是被曹操等人全都看在眼里,这实在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所以眼前还是遵照曹操的意见,没有什么好说的。 “今日吴子霖非难陈长文,不可说不是在帮助明公!或者说,这是在让明公更好的控制朝廷。”刘驰等人离去之后,荀彧对曹操说道。
第十章、龙虎斗京华,智力谋食货[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