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的强盛已经摆在前面了,只要合理运用有利条件,国家想不强盛都困难。除去上党还在高干手中,但是又占据了河东来取代,就土地来说仅仅是十三州的一州,并州山地占十分之八,田地占十分之二。北方羌胡的疆领,土地广阔;西方上郡、朔方山河表里;东面冀州一马平川;南面对着大河,俯视着三河地区。可以说是西方有险固,北方有威胁,东方有优势,南方有拓展,如何利用这样的形势,在时政篇里已经说了。 农业是国家的根本,土地是农业的根本,但是如何利用起这些资源,却不可能有一个定论,因为天下的土地肥硗分为九等,出产多寡又分为九等,在膏腴之地上,即使水耕火耨,一样能够五谷丰登;在朔方、云中这样的地方,戮力垦殖,也难以有所收获,所以说如果有圣人的道理,也不一定全都能够套用。 我们并州山地多而平地少,水利又已经废弛很久,本来所有的田地,都需要水,但是现在既不能够灌溉,也不能够旱作,还要养活大量的百姓和军队,那么危险就在眼前了。老子说:“天下有道,去走马以粪。”但是没有水,使用肥料和在石板上种植没有什么两样,晋阳周围的沟洫,虽然在文景时代就已经开凿,但是经历了许久的混乱,已经近乎废弃。想要让树木茂盛,必须巩固它的根;想要国家富裕,必须巩固它的本,那么并州的土地是这样的一种状况,我们不得不整理思路,然后慎重考虑呢。 首先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国家所需要养活的人口,《鲁论》说足食、足兵、民信是治理国家的根本,那么没有足够的粮食,就没有足够的武装,没有足够的粮食和武装,还想取得民众的信赖,这是很困难的,我们都不是圣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首要的目标就是足食。山地多的国家垦殖田地,费力费时,而且更种起来又困难。想要维持那样的状况,又需要更多的人口和役力,人口多了,粮食又不够,就使得国家陷入窘境。现在又是在打仗的时候,想要保证足够的军队,却又不违农时,除非国家有庞大的人口,而人口又需要更多的粮食,困难就在于这里啊! 我在朝廷中做大司农几年,着力了解了一下国家的各方面统计数据,并州的户口在全国来说并不算多,这样虽然容易足食,却不容易足兵,而天下正在混乱的时候,不用干戈来刑世,就不能继续立足,天下也别想回归安定。所以足兵布武也是必须的,商君务耕织、修守战,招揽三晋地区的流民,就让秦国强大,虽然这不是圣人的道理,是刑乱世用重典,看来我们也必须采取类似的措施了。扩大人口,单靠生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春秋》说:“十年生育而十年教训”,《管子》说:“百年树人”,这些是国家的大事,不可能在短期解决,而且必须要有长期的规划和有力的执行措施,这些将要在下一篇《人政》中详谈。现在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我们兄弟虽然十分想要解救百姓,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实力,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暂时把尽可能多地百姓置于我们的保护之下。曹操吞并青州,收容三十万青州兵;袁绍平定黑山,虏获了近百万人口;李傕、郭汜屠关中,死亡数十万;袁术占据淮南,人民互相作为食物。我们所不能控制的地方,不能守备的地方很多,受苦的百姓很多,近来关中正在大旱之中,灾民上百万,全国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灾民。我们此时就应该扩大人口,然后根据人口来规划生产,先取民信,然后足食,然后足兵! 并州在孝宣皇帝在位的时候,还有一百五十万人口,但是到了孝桓皇帝时,只剩了不到六十万人口,西河、上郡这样的地方,本来是人口繁盛的地区,但是因为土地贫瘠,胡虏侵扰,人口离落,推究它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受到虏祸。现在兄长已经将匈奴驱逐出塞,又和好为一,可以说最大的祸患已经不再,那么就放心的开发这些地方,才是国家的福分所在啊。现在我们缺失了上党,但是得到了河东郡作为补偿,可以说是得到的多,失去的少。河东本来就是司隶地区,而且富足,有盐铁之利,美好的田地也有不少,更重要的是人口稠密。在孝灵皇帝时还有九十万人口,就算连年战争,也还有一半在,这本来就可以与整个并州相抵了,何况并州在这些年来遭受到损失应该是大于河东的,并州的户口,应该在七十万人左右,听说晋阳郡有人口十五万,那么可见并州大部分的人口全都集中在汾水沿岸的大城市中了。这样的话,那十分之八的土地都没有得到利用,人民龟缩在狭小破碎的土地上,国家怎么能够发展呢? 三辅地区在孝灵皇帝时有三百四五十万人口,后来董卓又迁徙了数百万洛阳附近人口到关中,道路上饥饿、贫病、兵士虐待劫掠等等引起的死亡,即使占去了十之七八,不幸中之万幸,关中人口也应该有二三十万的增长,这些年李傕、郭汜虽然昏聩,但是贾诩、杨彪、士孙瑞这些大臣善于治理,也总算没有丧失太多的人口,但是户籍的损失实在不是个小的数目。今年关中又有大的饥荒,如果兄长能够入关收容难民,给他们粮食和活路,解救他们一时之困,把他们带到河东垦殖,他们必然会云集响应。这就是收取民信。 现在并州地广人稀,上郡、北地、云中、朔方、西河、定襄这些地方有的是空地,并州牛羊遍野,可以提供给他们耕牛,如果再恢复铁官,并严加管束,农具问题也很容易解决。第一年开垦荒地,终年要依靠官府放粮和提供农具;第二年会有收获,百姓用劳役抵偿官府发放的粮食,官府用这些劳役来疏通沟洫,兴修水利,依靠官府放一半的口粮;第三年就可以完全自给并且略微有余,这时就废去劳役;第四年就可以交纳赋税,虽然不是立竿见影的获利,却总是能够长久安定国家的策略,用一年半的粮食,三年的赋税收入,换来并州根本的巩固,换来百万人口的增殖以及他们所带来的利益,希望兄长能够考虑。这就是足食。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但是人口增长,土地狭促,即使疏通水道,广利农田,大片的土地还是没有得到开发;我们虽然有了大量的人口,却必须都投入到生产上去,否则粮食就不够吃,这样不能足兵。山地虽然不利于农业,但是可以牧马放牛,并州素来出产毛毡马匹,就是因为在这些放牧的地区所获得的利益。养育的牛可以驯养一部分作耕牛,这样农具的问题就解决一半了。一千只羊,三个男丁,牧犬四十只,就可以放养,每一百只羊,只要收取一只母羊作为赋税,这税比三十税一还要薄,但是母羊的繁殖速度要快得多,这样的税实际上获利超过十税一的比例,其他的牲畜一样的收税,牛、马、驴、骡、驼、羊将不胜其多,肉、禽、蛋、乳、皮革、筋索、畜力将不胜其用。府库得以充盈,其余十分之八的土地得到利用,百工能够兴旺,才能用少数的人从事生产,征召更多的战士。这样就是足兵。 民心,足食,足兵,国家就会振兴了,但是还有一些同样很重要的问题要注意。 马,是国家的宝贵兽类,不仅在于它的市价昂贵,还在于它的战略价值。胡人所以如此猖獗,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大量的马匹。赵主父胡服骑射,把代、陉一带划入了国家的版图。燕国驱东胡,征朝鲜,长城向外推移千里,辽水一带成为了神州的土地。有了马,就具备了征服远人的条件。我们处在这样的地理位置,就没办法不与胡人争锋。何况弓骑是争夺天下的利器,能养马,才能训练骑士,有了骑士,才能出外征战,回国守卫。步兵在险要的地方作战有利,战车在平坦的地方作战有利,骑兵在开阔的地方作战有利,我们的邻居是占据平坦广阔的冀州的袁绍,控弦乘马驰骋在草原上的胡人,以及步卒众多、善于用兵的曹操,那么骑兵无疑是我们最具优势的兵种,孔子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击败对手,固然要依靠仁义智谋,但是至少在器用上不能落后,甚至强过对手,才能百战不殆。 说到马,就不能不考虑铁的问题。孝武皇帝大征匈奴,京畿养马数十万,为马掌蹄铁的工人不够,要从关中以外的地方征召,如果我们并州大量养马,十万匹马可以轻易的获得,但是马不钉铁掌,就不能远跑,上了战场不耐久战,还不如没有。要有蹄铁,必须要有大量的冶铁和工匠,何况需要用铁的地方不知是马掌这么小的东西。战士们的器械铠甲,农夫们的犁铧锄耒,全都是需要用铁。兵器不用铁,就不能杀伤敌人,就要受害;农具不用铁,就不能翻动土地,就要受灾。这些铁从哪里来?晋阳附近有铁,可以冶炼;河东有不少铁,也可以开发,但是铁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冶炼的,尤其是在乱世中,这些东西掌握在私人的手中,就等于掌握在敌人的手中。何况洪炉高耸,要一百个人才能树立起来;大叶鼓风,要一千个人才能拉动;矿石、木炭千钧,要一万个人才能运送达到;器物一旦生产出来,又能让亿万人受到好处。这样调集万千民力,而又让众人养它鼻息的事业,怎么能够落在私人的手中呢? 盐的问题和铁比较类似,虽然说都是国家为了增加收入而实行的买卖,但是国家可以与民争利,也可以不与民争利。如果恢复了盐、铁、酒榷卖的制度,那么就要整肃官员,选派有道德又明事理的君子做这些主管的官员,把这个行业的商人控制在国家的政权之下,不能让他们成为这方面的官员,而只能让他们作为这方面官员的属官助手,既懂得商贸的业务,又没有决断的实权。这样才能竭尽他们的才能,又避免他们的危害。而把商人从盐、铁、酒的行业驱赶到其他的行业去。百姓们也不会受到官僚的危害,盐铁都为了百姓的需要而生产,生产出来的产品实用、丰富而且廉价,这些问题也将要在下一篇《人政》中详细阐述。 所以从上述想法看来,河东、晋阳是国家的重中之重,国家的根本是务农,农业的根本在于土地,土地主要都在汾水沿岸。而晋阳有铁、河东盐铁都大为有利,解池的盐卤,是国家的大财富,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河东地区的井盐,不仅足以供给并州,甚至可以运往三辅、河西地区。如果获利,可以使国家富庶;如果不获利,可以收取民心,总之都是有利的。朔方一带盐卤更多,为国家长远计,可以作为储备资源。平阳一带的织布业,也是供给并州的大事,不能不给以重视。 幽州有鱼、盐、枣、栗、马匹、毡罽的丰饶出产;冀州有车骑、铁器、谷物、丝、绢的富庶;兖州、豫州有蚕桑、漆器、器用的工业;雍、凉有谷物、牦牛、宝石、美玉、牛马的大用;三河一带地方狭窄,人口众多,没有什么出产,但是却是国家政府的驻地,单独供给这样的地方,就足以使商旅辐辏,肩踵相接。只有并州能够出产的东西很少,在太平时候没有什么利益好获得,但是在此时却是有利的事情。现在国家动乱,诸侯势力大的不过占有一州,盗匪盘桓在路上,偶尔有一些商旅往来,也是关卡林立,盘查密切,而且又大为危险。自从董卓盗铸货币以来,钱币制度也崩溃了,想要随意的购买东西,没有货币是不可能的,于是人民以物易物,除了互通有无以外没有别的目标,种种条件都让商人难以存在,除非是大贾,否则谁能够在这样的世上继续把持贸易呢?所以对外依赖不强烈的地区才能够更加有利的发展。这就是前人说的:“彼且恶乎待哉”啊! 中国的心腹大患,莫过于胡人。周臻大定,胡人不敢入侵,东周衰微,胡人肆虐;秦国一扫,驱长车十万乘,带甲三十万北伐,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楚汉相争,山东各国复辟,胡人才又张狂起来,甚至高祖都有白登之围,三十万大军不是不多,各种兵器不是不够锋利,高祖用兵不是不善,陈平、娄敬计谋不是不多,却被冒顿单于给围困起来,靠着收买女人,趁着大雾,才得以逃脱。这是因为国家的力量不够强大么?还是因为什么呢? 孝武皇帝刚刚即位的时候,太仓里的粮食层层堆积,贯穿钱的绳子都朽烂了,国家很是富庶。这样的时候,开始用兵征讨朝鲜、百越、东瓯、西南夷都很顺利,但是北伐匈奴却连连遭受挫折。有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大将,有数十万的兵力,有全国数以亿计的财帛,打一次仗要死掉十几万匹战马,缴获了屠休王的祭祀器,在狼居胥山封土立碑,兼并了河西,切断了匈奴的臂膀;兼并了朔方,挖掉了匈奴的心腹,但是匈奴人一旦逃到大漠,就再也不能把他们赶尽杀绝。又回到了秦始皇的时代,我们强盛了就打过去,他们强盛了就打过来。我们亮出刀枪,他们就撤退;我们收起武器,他们就掠夺,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干、越、夷、貉同样是异族,现在却能够容纳入我们的国家,即使征讨起来,也并不困难,为什么唯独匈奴就这样让人头痛呢?东胡、扶余、大月氏、乌孙、康居、大宛这样的国家,被匈奴奴役,但是匈奴分裂的时候,乌桓不费力气就能够把他们击败,匈奴一部分逃入漠北穷荒之地,一部分流入汉地。为什么汉不能做到的事情,轻易的被东胡的余种达成。这是因为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典章制度完全与我们汉人不同的缘故,他们居无定所,没有城池可以守备,没有农田可以种植,我们的战争方式完全对他们无效,没有散地、没有绝地、没有攻城、没有对阵,胜利了就呼啸群聚,失败了就四散而去,捉不到、围不住、追不上、等不及,驱逐着牲畜前进,没有粮食,没有水源,不会登上高山凭险固守,不会组成阵势行列进攻,要是不改变他们的根本,那就不能平定他们。而我们国家的人却是耕种田地,固守城郭,冲车陷阵,行伍而后进攻,胜利了则筑城垦殖,失败了就闭门不出,这是因为他们离不开土地的缘故啊。也因此能够围困,能够截击,能够扰乱,能够用间。而农民不懂骑马,商人不会持刀,工匠难以驾车,只有专门的士兵才能出去交战,这样就造成我们拥有着大量的能量,却分散在民间不知道怎样才能聚合,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释放的结果。 所以要想击败匈奴以及其他的少数民族,想达到一个长久稳定的状态,就要改变他们的根本。“有恒产者有恒心,”现在我们要在并州谷地之外的地方放牧,让民风变得剽悍起来,汉人牧民化,国家就有强大的军队了。而在朔方、云中、雁门以北,宽阔平畴,大河流经,水利丰富,可以开垦为农田,趁着我们现在与匈奴交好,可以教给他们稼穑之道,种植粟麦,无论如何比放马牧牛收益多,之所以不在并州全都推广农业的原因,是地利不允许。这样变更匈奴的根本,就能够让他们学习中原的典章制度,在外面解除了国家的威胁,在内部还可以获取利益。如果推行的好的话,把敌人变成了朋友,不用三十年,匈奴就变成国家的长城了。我们颠倒行事,在中原放牧,在戎羌耕种,让汉变得强盛,让蛮夷真正畏惧我们的武力,折服于我们的文物,就可以让他们臣服了。至于如何推行,在下面将会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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