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援军,在下倒能支撑几个时辰。”法正俯首说道,态度甚为谦卑。按照往常,他的傲慢绝非寻常,而若不是面对自己,又因为今日生死悬于一线,大家除了同舟共济,没有其他的选择,而他更寄望于吴霜能带来的援军。 “几个时辰?”吴霜大为惊讶,“剧阳除了这二百骑,还有什么战力么?胡人究竟有多少?如何能够支撑一个时辰?” “胡人先锋,有三千人左右,”法正从容说道。“鲜卑大人步度根,虽然是檀石槐后裔,但是却远远不如先祖英明公允,其兄扶罗韩,也拥众数万,但是在上谷之地,不会马上赶来。这次来的,应该是步度根的部队,为了抢先占据我塞内的堡垒,然后在并州境内会集各部,沿桑干水向西南前进,在雁门与我军会战。如果能凭借此处的峡谷险峻,阻拦住敌军前进,拖上几个时辰,雁门守军出动,就能再拖上四五个时辰,就可以击败步度根所部,但是必须要得到来自后方的支援,这一点,就要仰仗大人了。” “可是几个时辰,也未必能撑到雁门援军到来,雁门到此,约一百五十里,快马往来,也要三个时辰,何况军队出动,步骑杂陈,粮秣齐发,甲盾整备,没有四五个时辰是难以赶到,要如何来得及?”吴霜皱眉道。“这倒不妨,我听说校尉陈锦将军已经引兵出句注塞,屯于桑干水侧,距此不过百里,已经能使得赶到时间缩短不少了。” “我不过是代兄长管理剧阳一县,没有受到委托,恐怕雁门守将陈锦未必会听我的支配!”吴霜继续为难道。 法正目瞪口呆,形势如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吴霜说出这样打击自己的话,让他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进行的可能。不过不能否认,吴霜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陈锦是刘驰宿将,法正与他也不熟悉,可是吴霜自从来到并州,也只关注于政治,没有与军队中将领深入的接触,遇到战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啊。 吴霜暗自好笑,他清楚法正此时的想法,应该说这位年轻人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否则他不会来找自己,虽然来时慌张无比,但是可以看出那不过是紧张罢了,陈述时又这样有条有理,所仰赖的不过是一点,就是借助自己的地位调动更多的部队归他指挥。吴霜转身坐到位子上,笑道:“不过相信这位在中阳之战中大放异彩的将军一定会来救应剧阳百姓的。我将修书一封派人立刻求援,至于我自己么,将会与孝直一同出战,看看胡虏究竟如何被孝直歼灭。”说着带着神秘的笑容,抿起嘴唇,一面拿起了笔一挥而就,一面等待着法正的反应。 法正困惑无比,他不知道陈锦是奉了吴霜的命令,暗中靠近剧阳以防备不测的,虽然这样的举动看来不是很合理,无缘故的离开险要的关塞,不过现在至少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可是吴霜这个人总是有些诡异,他既然不与军中交通,为什么看似又这样的了解并州每一位将领呢?可是一想到吴霜也要跟自己一同出征,或者不如说,自己要跟着吴霜一同出征,便劝阻道:“大人是前将军跟前重要之人,这样战阵危险无比,不如不要出阵。”“孝直虽然有谋,但是总没有大将,我就做一武夫,供你差遣如何?”吴霜大笑道。转而喊来一人,把书信交付,命他选厩中良马将书信送去,又嘱咐再三,说明战况火急,不得延迟。 法正额上汗水涔涔而下,连忙拜倒说道:“正不敢有所僭越!”吴霜笑道:“不必如此,就这么办,非常时刻,当倚重非常之人。依孝直看来,鲜卑人多久才能赶到?”法正心怀惴惴,却并不是因为对于战争的没有信心,而是恐怕吴霜嘴上这样说,心里另有忌讳,可是他如此坚持,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便只好对答道:“敌人前锋已至县东北三十里外,渡过桑干水,但因我军刚才出兵劫夺,使得敌军不知虚实,因此未敢轻动,不过如果步度根闻讯,必然会恃强而进,那样的话,以鲜卑人的推进速度,不到半个时辰,一定能够赶到剧阳城下。不才已经命令全城戒严,百姓们都知道鲜卑将至,都荷矛带戟,将士们也已随时整装待发。” 吴霜信手拿起桌上卷轴,是剧阳附近地形,便招法正近前来共同商讨,指北面二十里之处说道:“附近并无道路相通,鲜卑人若来,只能循此蜚蠊谷而入。此谷内中宽阔平坦,但在剧阳正北之处有一出口,此出口倒有些险要,桑干水由谷中流经,愚以为正该在谷口设伏,以击退敌军!”法正没想到吴霜不理政事,倒似乎在军事上颇下了一番功夫,但是此刻形势危急,他也没空多考虑这些,便说道:“如此不妥,一来只有此地险要,鲜卑人必大留意,伏击之效,减其半矣,二来我军不过数百人,更无伏击胜算,不如入谷阻拦敌军,与之鏖战!” “谷中树木稀少,河流经过,漫滩正适合骑兵冲突,孝直想要在蜚蠊谷中与敌交战?”法正坚定的点了点头,吴霜略微一怔,看着法正清亮的眸子中闪现的智慧与自信的光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不出来的感觉,便也点了点头,说道:“好,烦请孝直代为点齐兵马,我料理一下家事,便到校场与你会合!”法正一躬身,便出去了,虽然与吴霜接触不多,但是今天他的变幻莫测,已经让法正感到受到压迫,让人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的人,也许才是最可怕的?对于法正这样一个以智慧为傲的人,不能不对吴霜产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虽然此前还是对这个公卿作风的人有些不屑,但是很快就能发现他身上值得主公或者任何一人对他产生喜爱的气质,让别人喜爱自己,或许这也是恰好是法正难以做到的事情。 “贾文和年轻的时候,会不会是这样的?”吴霜看法正背影远去,默默地想到了那个老头子,“可是他没有文和公那样的坚韧。把军队交给他,我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呢!”说道这里,他看到了他妻子的身影,不过这个女子此时是泪流满面的。 “夫君平日所为,今日终于要造成这样的局面了!”伏锦脸上没有凝重,只有悲伤,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的缘故,才让那个胸怀大志的男人,整天陪着自己吟诗作赋,赏花郊游,废弃了所有的正事,而如果自己早日对他有所规谏,怎么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局面呢? “恐怕这次作战,或许能够有所收获,但是我真的没有把握能够活着回来。”即使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吴霜还是带着他的温和文雅的微笑,尽管此时看来,更像是玩世不恭和破罐破摔。“所以,你还是赶快走,否则我吴子霖真的没有家祠香火了!”说到这句话时,吴霜任是再怎么想笑,也笑得像是哭丧。“为夫无能,每次把你抛入危险之中,却又从来不能保护你。现在这座城池也不能保护你,还是照我们原定的那样,赶快回到晋阳去!”吴霜说着,起身扶住了妻子,准备扶她出去。 “我不走!”伏锦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可是泪珠断线一般坠落,她闭上了眼睛,安详无比地坐在了吴霜的面前。然后摘下一把短刀,轻轻地而又十分端正的放在膝盖前。“城池一破,我就死。” “好,”吴霜咬了咬牙,“若是城池被攻破,我也对不起兄长和百姓,那么我应该绝后,只可惜委屈你了!”说罢转身走向更衣室。 “夫君!”吴霜转过头来,等待着妻子很可能是与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我从不后悔嫁与你!你是最好的夫君,但是,现在你该做更好的人!” 胸口上像被重锤砸了一记,吴霜似乎是在逃离,不敢看妻子如花的面庞和深情的眸子,虽然此刻她是完全的闭目,但是吴霜可以想象那剪水双瞳内蕴含了多少清泪,这次虽然并非无计划,可是以两百人对抗数千敌人,或者敌人背后的上万军队很快就会赶到,谁能够预料那充满了杀戮的战场上会出现什么事呢?弄险不是我的爱好,可是我却偏偏要经常弄险,并且让自己最亲爱的人也参与到这冒险中来。我怎么会是一个最好的夫君呢?何况即使这件事情能够解决,兄长,我将会为你继续冒险!但愿你能完成我们兄弟之间的约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让天下尽快地安定。 *** “我们能在这座蜚蠊谷中抵挡超过我军十余倍的鲜卑人么?”经过了快马奔驰,匆匆赶到谷中的剧阳骑兵,在吴霜和法正的带领下,准备着自己的战场。 蜚蠊谷果然如吴霜所陈述的那样宽阔,如果不是两旁的高峻,根本看不出是个山谷,近百丈的宽度,即使去掉被桑干河水面占据的那一部分,也已经足以让三百骑并辔驰骋,而这里,总共二百人的骑兵,如何能够阻挡三千骑的冲突? 不到十丈的水面,靠着右侧的山崖,这座大山是属于恒山的支脉,东南方向的山谷一壁,完全是个不可攀登的感觉。而光秃秃的石子与沙,堆砌了近三十丈的宽度,这是河水暴涨时的河床,也是河水跌落时的山谷。道路完全在靠西北的一边延伸,没有丝毫越过河水势力范围的意思。可是现在虽然是农历五月底,并州的雨季已经到来,可是水并没有涨起,也许是因为今年多少有些干旱。山谷里绝少树木,也因此风能够轻易的从入口吹到出口,在其中穿越绕过了无数的岩石和曲折,呜咽的作响,蜚蠊这个名称,应该是因此得到的? 特别之处在于道路上堆砌了不少的岩石,大的如牛马一般,小的也不过是杯盘一样,或者随意堆放,或者三五成群,可是吴霜放眼打量,这山谷中并不是十分的多岩石,虽然地质风化得厉害,可是看得出这水流才是这条山谷的形成主要原因,而那些石头,小的应该是来自于河滩里的卵石,可是大的石头,却绝对不是本地的产物,应该是从别处运来,可是谁会运石头来呢?如果运石头,何不直接填塞山谷呢?摆成这个样子,似乎也完全阻止不了敌军的前进呢! 法正开始指挥这些骑士们下马搬运石头,可是不过是进行了些许的改动,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把自己真正的当做一位战场上的领袖,虽然他为了轻便,根本就没有戴上头盔,而是仅仅披上了甲具,看来多少有些不正式。可是此时的法正,正在忙碌,根本没有时间让吴霜和他的战士们磨合,吴霜便勒住战马,静静观察,看法正似乎是在排布一种阵法,他的那些石头,按照八卦的方位摆放,但是却有所出入,可是这样就能够阻挡敌军么?吴霜坚信陈锦听到自己的告急,是一定会快马驰援的,那个时候……他也早知道法正对于抵挡大量敌军入侵有准备,可是如果不能拖住敌军,把他们大量的引到谷中,这个计策就显得大材小用了,那么现在的抵挡,就显得很有必要了。而吴霜相信自己决定出城野战,也是法正乐意的,更是剧阳的百姓无奈的选择。 骑士们每人都配备了相当数量的弩箭,一块盾牌,一枝长枪,一把短剑,当众人摆放好了石块,就丢下了这个石阵继续前进,最惨烈的一战将要在这里开展,一股悲情笼罩着整个队伍。他们的父母妻子都在背后的城池中,虽然这位代理县令并没有为他们做什么事情,可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与部下共同死战,应该也是条好汉子?或许能够弥补他到这里三个月来所造成的混乱。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阻拦鲜卑人的入侵,尽量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尽量保全自己的亲人,是唯一的目的。 为了防备万一,吴霜已经命令剧阳的百姓暂时迁往邻近的汪陶县躲避,可是剧阳的百姓没有一个人走,久在胡尘蒙蔽下的土地上,人们都有着这样地悲情,随时回归土地,成为天地的牺牲,活着也不过是这样一种存在,那么死又有什么可畏惧?不畏惧死,又不爱好生,根据政治家们的学说,这样的百姓是最难于治理的,可是他们并不需要人来治理他们。只要刀砍来,自动会反击,礼法名教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吴霜嘴角撇过一丝轻蔑的笑,说不上是嘲讽,天下又有多少人,已经跨入了这个行列呢? 漫天的尘土飞扬,大地开始战栗,鲜卑人的号角次第吹响,回荡在并州沟壑相连的土地映衬的天空中,风催动着这些死亡的音色,悲壮得震人心魄的传来,在十余里长的山谷里一次又一次的回响,像水的涟漪漾漾。 法正和吴霜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处在这二百勇士列成的方阵中央,坐下的战马粗烈的喷气,似乎不耐烦这大战前的令人烦躁的寂静,可是他们的主人们,却不由得按了按左边的胸口,已经觉得里边的那团肉都要跳出来了。 这整套战术,是个密切的环节,法正暗中告诉自己,虽然兵法是不可预先传达的,一切依赖于战场上形势的变化,可是他相信他愿意把身家性命,前程富贵,全都赌在自己的智慧上面。临机应变,尤其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迅速改变战法,似乎是不太现实,只要自己能够完全的把情况预料清楚,那么胜利还是有希望的,七分人为,三分天助,也足以使得鲜卑人承受重大的打击,只是可惜这两百将士,不知又有几人能够生还。 鲜卑人出现在山谷的入口,那里宽阔得与内部无二,虽然散乱的骑兵显得队伍并不那么严整有威势,但是超过十数倍的人数,已经让人有强烈的紧迫感了。即使是事前有所准备,还是不免于担忧,因为鲜卑人也绝对是有准备的。法正之所以不使用任何疑兵之计,比如在谷口虚插旌旗之类,是因为胡人也清楚剧阳并不会有盛兵陈列,刘驰的军队才从晋阳出发,现在再好不过也只能赶到新兴,而雁门的敌军也毫无动静,那么在眼前的,应该是决心用死来阻挡鲜卑大军前进步伐的顽固分子?那么用马蹄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将会是最好的方法。即使他们虚张声势,大人也已经下定决心要摧毁这个内乱外弱,疮痍满目的城市了,然后跨过这个山谷,在汉人的广阔原野上交战,那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面前只有一百余骑,只要乱箭射过去一阵,对方就会损失大半的。鲜卑人全都搭起了弓箭,准备在冲击中飞射。 “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还要至少撑过两个半时辰!”吴霜心中暗想,一面转向法正,示意他开始指挥战斗。
第二十章、鼙鼓动地来,智囊空履险[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