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知道他二人感情是何等之深。可是也正是这样感情深厚的人,忽然在临死前要嫁给另外一个男子,愧疚也好、失落也好、自责也好,这心里的负担一定不会轻,否则以兄长如斯刚强之人,怎么会自寻堕落?消沉不已? 吴霜此刻虽然是为了劝刘驰而来,却不想打扰他休息,只轻轻将他扶上床榻躺好,自己在地上扫出一块席位来,将毡子拉到刘驰床前,就在一边坐下,等着刘驰醒来。 兄长啊,吴霜回想这一切,似乎真的是一场梦,从自己上京以来,一直到在邺城脱险,一切的前因后果,纷纷扰扰,现在都清楚了,可是又从未感到像现在这么迷茫过。当初自己两次见到的神秘女子,原来竟然就是我的嫂子,而她所一直谋划的事情,竟然是对付兄长。 连我一个并不相干的人,尚且觉得迷茫,何况兄长处在漩涡的中心?他将会是如何的失落和彷徨?若是没有什么东西激励他,可让他如何再活下去? 吴霜清楚,在回晋阳的路上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整件事情从前到后,对刘驰的打击是巨大的,虽然在路上兄长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对一切事情漠不关心的状态上来看,想得再严重些,恐怕兄长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嫂夫人临终的一切话语,句句都是戳在他心头的利刃,他会怀疑他所为之奋斗的事业,他会相信自己的操守会给自己带来不幸,给他人带来不幸。如果兄长真的是这样想的,那他将会误入歧途,日渐消沉,可是嫂夫人那一番话,连我都觉得英雄侠义,忠恕之道真是无趣,更何况兄长有切肤之痛的人呢? 自欺欺人。 想要骗别人,先要让自己相信,这样那些聪明的、意志坚强的人才会相信。同样的道理,想要说服别人,尤其是想兄长此刻这种状态的人,首先要自己被说服,吴霜又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为难,饶是他足智多谋,此刻也觉得一筹莫展。 刘驰微微翻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是要清醒过来了,吴霜连忙拭去自己眼角的泪光,现在这个情形,实在是不能太过动感情,必须以理性的思考来冲淡感性的悲痛,否则就休想给这个绝望的人带来生机。 “子霖?你怎么来了?”刘驰在模糊的视野中突然发现了吴霜的身影,连忙起身,他虽然心情极度低落,吴霜又是他最为亲密的兄弟,也不能如此无礼,想要坐起身来。 吴霜满心是在盘算如何劝慰于他,但是此刻却看刘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放射出光彩的眼睛,此刻已经暗淡下去,不由得内心大恸,整个并州的希望全在这一人身上,所有的压力也都在这一人身上,比这些更重要的,吴霜发现根本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那种兄弟之义,更胜过骨肉相连的感觉,他忽然特别恐惧,深怕刘驰会真的离开人世,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放声大哭,这在常常笑容可掬、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来说实在是难得。刘驰也怔住了。 “子霖,你哭什么?” 哭总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对于男人来说,哭泣是少见的,即使面对着再大的痛苦,那些坚强的人们总是不会让自己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水。但是只缘未到伤心处,这种感情宣泄的方式,反倒更能勾起人的伤感,吴霜本来没有打算落泪,但是内心的激动由不得他不落泪,甚至是越哭越伤心。他从两人相识一直到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把共同走过的困难和欢乐都回味了一遍,越觉得这个人就如妻子一样是最为放心不下的人,他忽然感觉到,如果刘驰不在人世,自己也难以存活下去,这一点上看来,似乎刘驰比自己的发妻还要重要,这已经是人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了。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也想到了,如果自己的爱妻不在人世,自己也很难有再活下去的勇气,即使是刘驰希望自己活下去,自己也不会多做停留,就因为这样,他忽然理解了刘驰,面对自己所深爱的人,是难以做出其他选择的。也就是说,刘驰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挽留而放弃与薛芷共赴黄泉的想法,这两种感情根本就不是一类,是不可能相互替换的。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要失去这位兄长了?他越想越伤心,自知实在没有任何方法劝慰兄长,反倒让自己难过。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刘驰见他本来似是有话要说,却突然哭得一塌糊涂,也摸不着头脑,便拉起吴霜手说道:“子霖到底怎么了?”一时也怜惜起来,要知道这个义弟平时比自己还老成,今天突然像个孩子一般,他莫名其妙之余,也必然起了怜惜之意。 吴霜哭了半晌,才渐渐消歇,哽咽道:“嫂夫人不幸逝世,子霖深知兄长悲痛之情,本想劝慰兄长重新振作,但是刚才在兄长卧榻之旁,忽然想通了兄长对于嫂嫂的情义,自知无法劝兄长振作,不免难过!” 刘驰听了,也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对她有什么情义?我辜负她太多,就是死后,恐怕也难以面对她!”说着眼泪又在打转。 “只怕你我兄弟当日约定,为兄现在要半途而废了!你不会怨恨我!”刘驰忽然说道,但是言语之余,英雄之气已经消磨殆尽。 “不会……”吴霜刚一开口,又复哽咽,半晌才说道:“我能与兄长相识一场,侍奉左右,此生无憾。纵然兄长无意于天下权柄,无意于割据地方,无意于黄金白璧,无意于便嬖娇宠,只是一个寻常之人,我也愿意跟随兄长。只是我怕兄长此心一死,不愿意苟全于人世,我也只好相随于地下……死倒并不足惧,只是黄泉渺远,恐相阻隔,不知死后能否陪伴左右……若万一不能再陪伴兄长,岂不是……岂不是……”他感情真挚,句句话都是出自肺腑,虽然平日里巧舌如簧,但是都不及今日说这几句话让人唏嘘。 刘驰被他一说便怔住了,这些天来他只顾自己难过,无暇理会其他,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一死,所有的亲朋好友必然会伤心难过,但是没有想到吴霜也会决心和自己一起死。不由说道:“子霖你这是何必呢?”话虽然平淡,眼中全都是怜惜,他自然不希望吴霜会步自己的后尘。 “这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事情!”吴霜噙泪说道:“如果真有那样一日,我不能保证我会做什么事情……”想了一想又说道:“只怕我一死,锦儿也不能独存,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儿……可怜我北海吴氏,或者要断绝烟祀了。” 刘驰不由得沉默,吴霜这样说来,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情绪失控之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谁也说不清楚,而自己如果殉死,吴霜也不愿独存,这样又害死了他一家人,而萍儿和公耀又会怎样?他们会如何难过?刘驰啊刘驰,为你一人的解脱,使得大家都难过,这岂不是太自私了么? 吴霜见他目光游离,忽然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真情打动他,让他又有活下去的念头,不由得心中一动,一面拭泪一面说道:“我还有几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说罢便仰面看着刘驰,等待着他的反应。 刘驰自然不会阻止他说话,纵然自己情绪低落,是任何人都难以劝慰的,就连这位情同手足的兄弟也不例外。不过说大道理人人都知道,谁来说,说得再好也只不过是增添烦恼罢了,吴霜这一来说的都是挚诚肺腑,根本不可能是有所准备,两人现在都很伤心,因而他们是在互相交流而非一方来劝说另一方,那么有什么理由不让吴霜说话呢? 吴霜继续下去说道:“虽然我家门断绝,可是也不过是因为未出世的孩子,若是兄长抛开尘世,你有没有想到过泽儿,他自小经受磨难,虽有父亲,不曾见面,虽有母亲,想必也不能自在相处,可以说是罹遭不幸,现在这孩子不过十岁,若将他一人零丁抛掷在世上,或有饥寒冻馁,兄长如何能够安心?又如何面对嫂嫂?”吴霜的理智到底恢复的快些,心想这样应该能劝说刘驰重新振作了,见刘驰眼中湿润,又继续趁热打铁道:“还记得嫂嫂临终前对兄长所言,泽儿脾性乖张,我们若不善加教导,将来他如何立身处世?兄长痛悼嫂嫂,这是人之常情,就请把这一片深情还有愧疚,全都放在如何培养泽儿上面!不管怎样,兄长现在不是一个刘行彰,而是整个并州,对于天下来说,也是举足轻重!并非衷心于国事,就必须忘怀家事,请兄长为了故去的嫂嫂,为了泽儿,也为了并州,为了天下,重新振作起来!” 刘驰半晌无言,不过脸上神情已经凝重了许多,显然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不是自己意气用事的时候。 “子霖,”刘驰拉起吴霜说道:“若不是你,我恐怕真的难以过这一关,不过经过了这些事之后,我想我会有些改变,但是你我当年的志向,也从未改变。我想,当初我只是因为年轻气盛,而犯下了难以弥补的错处,现在我既要好做国家的栋梁,也要好做人父。我亏欠泽儿太多,也亏欠你们太多,我不能再让你们担忧了!”说罢连连摇头道:“我这月余不曾理事,各方诸侯动静如何?并州各地情况如何?” 吴霜见他一旦想通,立刻开始关心时局,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心说该你操心的时候你沉浸在悲哀之中,现在你好了,最困难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 “兄长可还记得袁绍要来兴兵发难?”刘驰惊愕道:“有这等事?” 吴霜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兄长当时是精神恍惚,早知道我就不全都听你的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驰诧异道:“难道在我们会并州的路上,我做过什么错误的决定么?” “错误倒是算不上,只不过错过了一个人才!”吴霜无奈的说道:“兄长如果忘记了,我不妨说说。我们自那地宫里出来,被袁绍团团包围,这时有一支军队冲入重围,准备救援我们,领头的大将就是冯公的师弟夏侯惇!” “夏侯惇?此人我久已闻名,只不过上次曹操入洛时他不在,没有当面见过。他既然是安国的师弟……这么说来,那夜安国发暗号,是招他前来了?” “不错,冯公怕袁绍与南华道人有所勾结,所以请他师弟来帮忙,但是邺城毕竟是袁绍的根据地,大队兵马不能出动,幸好夏侯惇以虎豹骑百余人,乔装分批到达邺城策应,因为当年仇恨,他夏侯惇也一直想要报复,所以冯公当年化名进入敌方阵营,也是他帮助完成的。同时我们事先分散在邺城袁军中的三百余名士兵,也已被通知好了策应,他们大多被编入了邺城的部队,因此袁绍围攻我们的军队里,就有这些人,一发信号,一起发动,袁绍的军队登时大乱!” “这样一说,我的确是有些印象,当时我们一起冲出,袁绍军背后又杀出了一股军队,然后袁绍的军队一片混乱,我们趁着那股乱劲,逃了出来。可是之后的事情呢?”刘驰头脑中对于这些事情都是影影绰绰,并没有深刻的印象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冲在头里,后来怎样,不清楚。 “兄长可知道袁绍派什么人来追捕我们?正是沮授,这个老狐狸,我听张伯说,当年在袁绍手下时,他就一直想要对付兄长,这次又被他赶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我们虽然冲出重围,他却一直紧追不舍,夏侯惇为了引开他,向另外一条路逃走,可是竟然也没有骗过他,我们就这样和曹操的人分开行事了!” “那么我们又是如何脱险呢?” “正在沮授穷追不舍的时候,忽然从后面又赶上二百余骑,为首大将射伤了沮授,和安国合力迫退了颜良、文丑,我们才脱离险境。不过颜良、文丑似乎对于那个人很是忌惮!”吴霜说起了当日的情况,刘驰记不清楚,他或许不知道,当时他强忍悲痛出了重围,没有多久就昏过去了,是吴霜背负着他逃出来的,他自然不清楚当时的情形了,至于醒来之后,也是懵懂无知,自然毫无印象。可是他听说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物出现,不由得为之一怔。 “那么此人是何许人也?”“说来兄长也未必知道,那个人姓赵,名云。” “赵云赵子龙?”刘驰失声说道:“当年在界桥大战吕奉先的赵子龙!” “怎么?兄长竟然认识此人?”吴霜也感到诧异,因为当时与赵云相处几日,刘驰丝毫没有表现出他认识此人。 “当年袁绍与公孙瓒在界桥一战,此人曾经与吕布交手,后来平原刘备赶到,与袁绍混战一场,竟然扭转败局,那些可都是悍猛之将!可是公孙瓒败亡已久,他何以会在邺城?” “他只不过是率领部下游骑骚扰袁绍而已,正巧赶上沮授率军追杀我等,便出手相助,以我看来,此人勇悍,只有冯安国与董伯琳可与之比肩。” “不错,既然蒙他如此大恩,真不知道该如何相谢。”刘驰叹气道,显然是为了自己当时神志不清楚而担心失了礼数,怠慢了恩人。 “说来倒也是巧,他竟然是冯安国的关门师弟。颜良、文丑和他都是童渊隐居在常山时收的弟子。”吴霜补充道。 “想不到童渊弟子如此成器,当世大将便有数人,纵然他当时受到暗算,残废数载,也不算是埋没才能了!”刘驰叹气道。 说到这里吴霜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解嘲的笑:“当时我以为此人有大将风骨,又正当羁旅漂泊,孑然一身之际,再加上安国这层关系,想要邀请他来投我并州,共创大业,竟然被他婉言拒绝。”在吴霜看来,一个败亡势力的残兵,竟然会放弃这个机会,实在是有些不可理解。 “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虽然刘驰也觉得可惜,但是还是淡然处之。 吴霜似乎是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嘿嘿笑了起来,又说道:“看来我并没有拿错主意,不过我始终还是认为,如果兄长当时留他,定可把他带回并州。所谓礼贤下士,兄长如果始终抱着人各有志的想法,恐怕有这样心胸的人才,就要从我们眼前走过了。可惜,可惜。” “那他现在往哪里去了?”“去汝南投奔刘备了!”“想不到刘备能得如此英雄倾慕……”刘驰不免叹息,但是也想到了当年在界桥,刘备三兄弟和赵云共同冲锋的情景,那种亲密也并不差,或许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的情谊,衣当穿新,人要念旧,这也无可厚非。他忽然瞥见了吴霜脸色大变,吃了一惊,拉他道:“子霖,你在想什么?” “赵云……赵云……”吴霜一直在念这个名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根本没有听见刘驰在喊他。
第十一章、回首[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