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伤人。因为他也清楚的看见了那个孩子左肩遮盖下的右手里,赫然拿着一柄微小的弩机,可以在自己手掌中放置的一种东西。 他终于失去了平衡,距离太过于接近,以至于那个孩子可以准确的瞄中自己的心脏,从马上重重跌落。 可是刘泽不敢这样怠慢,用足全部的力气从牛背上一跃而起,跳上了那匹空马的后背。自己制作的那个微小弩机除非在这个场合才能使用,足够短的距离,精确的瞄准,已经把这个小小玩具的使用条件限制得苛刻,而幸运的是居然有对手在这样一击下毙命。他也顾不得多想,毕竟现在自己很快就要被别人追上,而且还处在手无寸铁的状态下,除了刚才那根锄头剩下的半截木棍之外,再没有其他像样的防身武器,而敌人显然已经被激怒,情况将要变得更加危险。 “好小子,看你还要往哪里逃!”自己人的接连受伤,其中还包括鲜卑诸部中地位最尊崇的大人,对手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毛孩子,两个鲜卑人一左一右,两把弯刀向刘泽的后脖颈劈去。 刘泽不闪不避,只顾着催马向前奔逃,因为他看见郭淮已经来到面前。 两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郭淮已经将身后那两个鲜卑人击落马下,刘泽头也不回,大声喊道:“郭淮!快走!现在渡河要紧!”郭淮自然也清楚,甫一击落两人,便立刻拨转马头,跟着刘泽开始奔驰起来,顺手一招铁枪,桥头上的众人已经开始撤退,只留下几个人手擎火把,准备接应二人,然后烧桥。 “大人,你怎么样了!”荀谌赶上前来,迎住了脸上狼藉一片的步度根,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叫人用牛油来给步度根擦拭眼睛。步度根气的破口大骂:“小贼如此阴险,竟然抓了一把泥土在手里!我一定要抓住他,千刀万剐!” 荀谌忘记了自己该安抚这位领袖此时躁动的情绪,把目光投到了黄河浮桥上面。厉声传令道:“不必管那两个人,全力赶上浮桥,千万不能让敌人烧掉这座桥!”众人都知道步度根对他是言听计从,而他本人也是个可怕的角色,因此就没有理由不遵从,整个鲜卑的队伍都运动起来,冲向了黄河。 “军师是准备渡过黄河追击敌人么?对面可是匈奴人的地盘!”一个当户问道。 “不错,对面虽然是敌人的领地,但是我们只需渡过黄河,歼灭了这一路敌军便返回,匈奴人不会这么快和我们开战的!但是如果放过了他们,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有这样的优势了!”他说话的时候,忽然萌生出一股悲凉的感受,自己实在是太辛苦了,一个庞大的鲜卑,事实上也未必及得上中原的一个州,甚至比不上某些大郡,而自己想用这样的力量去颉颃中国,在并州面前都遭遇了如许挫折,实在是不能不令人感到悲苦。 “军师!对面浮桥上已经起火了!”部下惊叫一声,其实荀谌自己也清晰的看到了,对方已经开始着手焚烧浮桥。那座木船,舢板和草垫的综合体总体来说是易燃的,而更危险的是一旦连接浮桥的绳索被烧断,这些小船将会成为一个个孤立的个体,随水漂流,那么沉重的骑兵,即使鲜卑都是轻骑,也不可能在那么小的船上立足。而这个时候,郭淮和刘泽还远远没有赶到桥头。 “这样就对了!”郭淮看见浮桥被烧,丝毫没有担心自己还在河的东岸,翻身射了几箭,将敌人甩开了一点距离。 “是谁这么大胆?竟然烧毁了浮桥!”刘泽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但是此时只有争分夺秒的冲上浮桥,冀望于绳索断裂之前,赶到河水的西岸。 鲜卑人也在与时间赛跑,草原上的火光渐渐暗淡了下去,水面上的一条数十丈的火桥,在毕毕剥剥的响着。 “你们保护公子先过桥去!”郭淮赶到了桥上,刘泽则先他一步,早已跃马上了浮桥,可是这时的船只已然松动,他一跨上浮桥,便是一阵摇晃,刘泽从小就恐水,眼下看着滔滔的河水,船只在不停的摇荡,越加连一步也不敢移动,连人带马就伫立在这条小舟上。 剩下的几骑从他身边一跃而过,踏得船只咿呀作响,浮桥快要烧断,谁都知道过桥才能逃生,如果动作慢了,很快就会被后面的敌军追上,即使不被敌军追上,也要在烧断的浮桥上坠落,北方的士兵多半都是不识水性的,如果在这滔滔无际的河水里漂泊,那几乎是没有几个人能够逃生的。这些战士毕竟也都是新兵,逃生的时刻一来,第一反应都是不顾刘泽在那里放空,而是各自向前驰骋,尽量的离对岸近一些。 “公子!怎么还不走!”郭淮眼看敌人就要扑上浮桥,自己便催马上桥,枪尖一挑,将拴在岸边的绳索割断,由于水流的作用,整个浮桥从中间开始向下游弯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而郭淮和刘泽所处的桥头,则因为反作用力向上游略为弯曲。 “我不敢移动!”刘泽几乎是有些带着哭腔,双腿紧紧挟着马腹,却是丝毫不敢移动半步。尤其是郭淮刚才的举动,让整个桥体都处在漂浮不定的状态,更增强了他的恐惧,之所以能够强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而不尖叫,已经是刘泽丧魂落魄的结果。 人都是有弱点的,刚才率领的一群牛就敢于冲突别人的阵营,而又在各种危险的状态下临危不惧,这样的人,即使只是一个小孩,也不可不称为勇敢,只不过在他天生就有恐惧心理的地方,或者说从未接触过的神秘世界,他会表现得懦弱甚至脆弱。刘泽就是这样的人,也许是婴儿时就几乎被丢在水中,他的母亲严格命令他不可下水,他能够善于运用水的力量,却唯独不敢投入水的怀抱。而尤其是现在面临的是中国最强大的河流之一,即使她看上去那么平静,他也不敢摇晃一步,因为那很可能使他失去平衡,坠落水中。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郭淮厉声说道,旋即又缓和下来,轻声说道:“公子不妨放松缰绳,让马自己去跑!” 刘泽这才发现自己的两手是在死死的抓住缰绳,几乎要把马的口吻撕裂,连忙放松了缰绳,在马臀上轻轻一击。那马立刻腾起四蹄跃起,激荡得小船在水中猛得一沉,溅起无数水花。 郭淮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不料那匹马跃起的方向,竟然是河岸。 马蹄一落地,又向前赶了几步,鲜卑人几乎冲到面前。刘泽暗叫不好,这马是从鲜卑人手中夺来,要是放松了缰绳让它自己去跑,可不是要跑回本来的阵营?眼前刀光纷起,惊得他一声尖叫,猛力拨转马头,又重新奔向桥头。 “公子!”郭淮一抬手,那杆铁枪就向刘泽飞来,刘泽反手把枪抄在手中,回头猛得一刺,将最靠近的两个人刺落,鲜卑人都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也会战场上的厮杀,略微错愕了一下,但是马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刘泽心中一急,袖子向身后一甩,掷出一片什么东西。鲜卑人知道他诡计多端,身上又藏了如许怪异的物件,都稍微勒马,刘泽力量本来也不大,那些东西全都散落在马前的地面上,没有伤到任何一人。 刘泽一见没有打到人,转过头再催动坐骑,一跃又再次上桥,催促郭淮道:“将军快走,浮桥将要烧断,恐怕不能让你我并辔!” 郭淮没有想到他忽然这样谦让起来,估计刘泽自己也没有想到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当时的形势容不得两人惺惺作态的退让,郭淮只得一颔首,纵马向前冲去,刘泽则紧随其后。 背后惨叫声不断传来,原来刘泽刚才洒下的并不是什么伤人的东西,而是阻止马匹前进的蒺藜,那些鲜卑人以为刘泽技穷,放马追来的时候,却大多马失前蹄,整个跌倒在地上,后面的人跟随太紧,来不及从他们身体上越过,也相继绊倒,虽然影响不大,但是也延缓了他们追来的可能,因此在刘泽一跃上桥之后,没有鲜卑人立刻追上,而这个时候,浮桥已经解体,刘泽借以登上浮桥的小船,也已经被刘泽一枪捣毁。 刘泽一面在小船上来回跳跃着前进,一面破坏身后的小船,把芦席挑起抛进黄河,身后留下的都是七零八落的船只,根本不可能让大军渡过。 “放箭!射死这个小贼!”不知是谁提起了这个建议,许多的箭矢向刘泽的后面射来。 背后的弓弦嗖嗖作响,刘泽本来就是提心吊胆的在散落在河面上的船只上来回跳跃,现在又要分神防范背后的弓矢,面前的船只许多都业已起火,还没有来得及上岸的人马都在火焰中穿梭,马匹自然不愿意在火焰旁边奔跑,也更不利于在船只上跑过,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有些船只的木板早已被烧坏,黑夜中又难以辨识,只好随意的跨过,听天由命。 马蹄突然一滑,刘泽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来,就跌落在河水中。他想要大声呼救,灌进嘴里的却不过是浑浊的河水。所有的办法在这一霎都失效了,他只剩下了挣扎,面对他最为恐惧的水,他只能挣扎着沉沦。 郭淮听见他落水的声音,想要回身来救,却只能透过熊熊的火焰看到刘泽被水流冲往下游,两人之间的船已被踏破,根本无法上前救援。 “公子!抱住马的脖子!”刘泽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其实不必郭淮提醒,落水的人自然会抓住任何一个能够抓住的东西,可是他却抓不到他的坐骑,那匹马在哪里,他不知道。仿佛越是挣扎,就下沉的越快,视野早已被水浪打得模糊,呛水使他的头脑也混沌起来。他就像是一段木头,在水中任由波浪摆布,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然后自己漂浮起来,很矛盾的,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然后昏昏睡去。 “小贼落水了!这下一定能淹死他了!”鲜卑士兵们遥遥看见刘泽落水,但是已经不能再用弓箭触及那么远的距离了,还算是出了一口气,不过回头来想还多少有那么一点沮丧,杀死的不过是个农家少年,让并州数千军队在眼皮底下渡过了黄河,这场仗,或者更准确的称为一场冲突,无疑是不能算做胜利的。 “此人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我们快撤军回弹汉山!”荀谌来到了黄河岸畔,打量着黄河对岸,神情庄重,两条眉毛斜飞入鬓。他早已从郭淮对这个少年的关心程度看出来,如果说他不是领军将官的亲属,那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了,能够杀死他,或许会使鲜卑和并州结下更深的冤仇,而这场战斗不能取得歼灭敌人的胜利,并州的军队开进朔方,一定会使匈奴人如虎添翼,战略没有达成,必须要回去重新思考对策了。 当他拨转马头的时候,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自己将要处在被并州、朔方和乌桓三面夹击的地位了,能不能冲破这张巨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而同时北方的霸主袁绍,已经对曹操展开了全面的攻势,对于我们荀家的兄弟来说,大的考验都到来了。 草地毛茸茸的,散发着泥土的清新气味,什么东西仿佛在那里悬挂着,把视野内照得一片通红。刘泽赶快睁开眼睛,发现那是太阳在眼睛的水平方向上,他一骨碌爬起身来,自己已经躺在了河岸边上。 这样猛地坐起来,坏处就是头脑会出现短暂的眩晕,他不知道自己被冲出了多么远,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总之衣服已经不在了,自己几乎是的躺在草地上,幸好这地上盖了一些沙子,让他并不感到冷。 当眼前的黑影过去之后,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衣服正被晾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连忙跑过去取衣服来换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哟,你竟然醒了!”刘泽转脸一看,一个黑瘦的老者,牵着两匹马走到面前,竟然是王融。不禁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上郡和朔方的交界!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到处惹事了!”他的语气中依然是看不惯刘泽的态度,只不过比以前要缓和得多,不再是那副不屑与之争辩的神态了。 “郭淮将军呢?他们都安全渡过来了么?”刘泽见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和王融在。忽然又想到此处既然是交界,那就是比昨日渡河的地方向下游移动了十数里的距离,郭淮等人自然不会在这里。自己清晰记得是坠落水中,既然向下游移动了十数里,那就是说是被水流冲到这里来的,可是王融怎么可能到了这里?昨夜自己坠落水中,将要昏厥的时候,依稀是有人托住了自己,那么这样看来,这个人必定是王融无疑,他受了父亲的委托教导看护我,自然不能坐视我被水淹死,否则他将如何向父亲交待?想到这里,刘泽不禁看王融的衣服,上面隐约可辨泥水的痕渍,虽然这样想,心中还是不禁有些恻然,王融虽不甚老,但是看上去颇为沧桑,刘泽很容易产生这样的印象,即一个老人不顾生死跳进浊浪之中,跟着自己漂流了十数里,然后到了岸边。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必定成为水中冤魂,去见河伯了,因此要说毫无感激之情,也绝不可能。 王融也是一怔,他本以为刘泽不过是个自高自大,加上自吹自擂,再加上自私自利的产物,没想到他心思也如此细腻,能够先问别人的安全,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想毕竟是主公的骨肉,顽劣也是一时性的。何况前夜要不是他突然驱赶众多牛马冲乱了鲜卑人的队伍,恐怕并州军队不能仅以八十人伤亡的代价就安全渡过黄河。至于之后得意忘形,相信他吃了一些亏之后,就能够懂得鲁莽的危害,因此这个时刻对刘泽的印象竟然大为改观。 “我们已经到了下游十余里之外,又耽搁了许多时辰,不赶快北上追赶大军,恐怕要陷入危险!你既然穿好了衣服,我们便上路!” “不行,我现在饿了!”刘泽拍了拍肚子,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老师,撒娇道:“你叫我怎么走得动?”转脸忽然看到那两匹马,疑惑道:“难不成这马也是顺水漂下来的?” 王融好气又好笑,甩手扔过一个烤饼,黑着一张脸道:“只有这个,你爱吃不吃!马是我从这边牧民那里讨的!”又丢过皮囊来。刘泽反手抄在手里,忽然想起前夜郭淮的钢枪在水中遗失了,不由得多少有些惋惜。拧开水嘴,砸了一口,竟然是牛奶,呛得他一口喷出来,又把皮囊递还给王融,皱眉道:“这腥膻东西我吃不下!”只得掰了半块饼,剩下仍递给王融。翻身上马,心中却暗想:马匹是高价之物,这老儿竟然能够凭一张空口说的人家送给他,而且一送便是两匹,也着实奇怪。 “娇儿富态,必然不能成器!”王融已经有点受够了这个任性的小孩,随口数落了他一句,自己也跨上马背。 “王师父怎么能这样说?难道我吃糠咽菜,才是尧舜之相不成?”刘泽小嘴一撇,态度更加蛮横。 “昨日要不是你自作主张,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里?蓬头稚子,不要总是大言不惭。”王融显然是对他自比尧舜大为不满。 “若不是我放牛出来,只怕你们都要掉进河里去了!”刘泽毫不示弱,“甘罗十二岁拜相,垂髫稚子,也未必值得轻视。就是近日的孙策,收拢江东也不过是十八岁的时候,依我看来,孙策也未必有多厉害,如果给我三千人马,混到此时,连荆州也拿下来了!”他越说越有兴致,狂放之态展露无遗。 “你也不要以为你多么了不起!再这么狂妄下去迟早是要跌倒的。你要清楚,你所倚仗的,完全是你有个好父亲,就拿驱牛之事来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前将军晋国相领并州牧,安熹侯刘驰的儿子,那位老者会把近千头牛让给你去摆布火牛阵?别说上千头牛,就是眼前这两匹马,也是休想!”说完这番话王融忽然感到了一丝自责——我怎么和小孩子斗起气来了?
第二章、火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