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圣十二年，二月初一。
朝暾初收霜寒，惠风和畅。裴化朗带着沧楉和女管家，再加上四个仆人，在乡亲们的拥簇下离开了裴家祖宅，启程前往数千里之遥的帝都。
程鹏长老发明的火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霎那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嘈杂且热闹的声音便冲开香橼树的叶子，狂野地奔放在了广袤的天空下。
阳光娇羞地普照着大地，让人们的身上都仿佛盈满了恋人的温暖。送行的阵仗甚是浩大，街道上，小河边都站满了盛装而来的故友亲朋，他们微笑的脸让沧楉始终难忘。
在路过聚星台的时候，很奇怪，程皓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台子上唱歌撸串。沧楉问起身后的伙伴们谁可有看到他，他们只说程十八剃了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手执青灯一盏，已经在破晓时分，乘兰舟幽然远去了。
他说，他要穿越皇州走到最遥远的西方去，悟觉苦行，为拯救世人于苦难中，开创一门与剑宗分庭抗礼的宗教。红尘是非，名利争夺，这些年他早已经看破，于是大彻大悟选择了漠然离开。
他说，有朝一日，待他另类修灵归来，他要帮裴家的那位姑娘度过一场浩劫。
他终究是不会食言的。
程皓是天泽镇上唯一没有来给沧楉送行的人，她竟莫名地有些失落。
“少主，你在看什么啊？”女管家见沧楉凝神望着聚星台，便俯下身来说。
沧楉仰起脸，恍然地道：“哦，没什么。”
“你是不是在看程皓哥哥？”女管家淡然一笑，她总是能轻易看穿沧楉的心思，“说不定啊，他正在府里睡懒觉呢。”
“他已经走了，离开了天泽镇。”沧楉说。
“是吗？”女管家皱了皱眉头，喟然道，“他程皓对你向来不好，冷淡的要死，没想到他居然先我们一步离开了。”
沧楉摸了摸胸脯前的小琴，然后把目光收回，继续随着父亲往前走去。
沿河而下，大概走上两百米，便是程鹏长老的十进豪邸。
此时，他正站在府前的台阶上，裹着一件厚厚的裘衣，手里拿着一碗奇怪的东西，带着微笑在朝着沧楉挥手。
虽然是仲春时节，春寒尚未褪去，但是今日的温度却宛如初夏，程鹏长老把过冬的裘衣都拿出来穿上了，这令所有人感到惊讶。
沧楉小跑着过去，程鹏长老便走下台阶，微微弯着身子说：“楉儿，你想不想吃水果冰沙啊？”
她且惊且愣，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碗，细细的冰沙撒上各种晶莹剔透的水果，弥漫出一股清凉香甜的味道。这股味道挑逗着味蕾和食欲，令沧楉不自觉地吞了把口水。
“想吃。”沧楉恍然道。
程鹏长老把小碗递给她，笑容沧桑而慈祥，“这是我最新发明的饮品，你赶紧拿去尝一尝。”
“嗯！”
裴化朗站在沧楉的旁边，紧紧地盯住程鹏长老，神情困惑地道：“长老，现在已是暖春时节，天泽镇的冰雪早在半个月前就融化殆尽了，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冰块呢？”
面对裴化朗直视的逼迫目光，程鹏长老讪讪地笑了笑，拍了拍手说：“昨晚闲来无事，我去山后的峡谷中找到了一些冰块，特意做成水果冰沙来给楉儿送行。”
“所以你受寒了，才穿着这么厚的裘衣？”
“无妨，无妨。”
沧楉看着程鹏长老佝偻的身子，听着他低沉的咳嗽声，感到阵阵心疼，便一口气将碗里的冰沙吞咽殆尽。也正是在那时，她从此喜欢上了吃水果冰沙。
在很多年以后，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冷酷世界，沧楉也曾经遇到过很多为她精心准备过水果冰沙的男子，其中有飞渡天河的渔夫，有坐拥四域的圣王，有天赋异禀的尊主，甚至有豪聚七星的一方圣帝。而唯有那个站在黄昏下，手握砍柴刀切削冰块的少年，能成为她心里难言且难解的痛。在溟濛的记忆深处，他站在霞光逶迤的渡口，站在一栋矮竹屋的门前，害羞而惘然，总是会问路过的人们有没有带来冰块和水果，他可以用现切的生鱼片，来置换对方的冰块和水果。
执着于等待的人，往往易成执怨。
“楉儿，我做的水果冰沙好不好吃啊？”程鹏长老沉沉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地问道。
“好吃。”沧楉眼里有泪光在闪烁，脸上却是微笑着的。
“等度过了今日，我要从北域把冰山运往诸地，在皇州上开遍卖水果冰沙的店铺。”程鹏长老笑了笑，目光深远游离，“以后楉儿走到哪里，只要报上名字就可以在店里随便吃，随便喝，永久免费不要钱。你说好不好啊？”
“好！”沧楉说。
程鹏长老眼光独到，悟力超绝，肯定能把冰沙店开遍整个皇州大地的。
他们微笑着说再见，没想到、却是永别。
在沧楉抵达风凌渡口的时候，一位高人坐在香橼树下，正抬头静静地望着天空。只见他面色坚毅而清癯，目光祥和深邃，着一身脏兮兮的青布衫，白色长发飘在空中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奇怪的是，他的右手拄着一把铁钎，钎尖尚有湿润的新泥：他好像刚刚下完田回来一样。那只拄钎的手也有些奇怪，青筋暴起如游龙，手背上隐隐刻着一个小小的“风”字。
天泽镇深居洪荒幽谷，依高山而建，三面被峭壁所环绕，唯一能与外界相通的便是风凌渡口。因此经常十天半月都看不到旅客途经于此，甚至两三年都看不见外人，亦是常有的事情。
离别之际还能看到陌生的来客，沧楉感到特别的兴奋和雀跃。
她小跑着过去，凝声问他：“你在看什么啊？”
“我在看天。”
“天有什么好看的？”
“因为它在看我。”
此时万里无云，微风阵阵，香橼树上蝉鸣清幽，其冠幅可荫蔽数十里，树缝间的光影斑驳而灵动。
沧楉惊讶地打量起这位高人，半晌，才颔着首恍然地道：“这样的话，是挺好看的。”
在她正要转身走的时候，高人撑住铁钎，颤颤地站起身来说：“这位少主，你给我十贯钱，我卖给你一样东西。”
裴化朗已经尾随而至，闻听此言，便神情略显凝重地道：“老人家，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花钱买你的东西呢？”
这位高人比裴化朗尚要高出一个头，衬得裴化朗都有些矮瘦。沧楉抬头望着他更显得相当费劲。高人干咳了两声，青眉微微挑动，依旧神色自若地道：“原版的《玄黄》心经，难道你不想品读一二吗？”
《玄黄》，乃万卷心经首作，自两千年前，万卷心经由帝海星天组织编纂成书以来，便辗转诸天，流传至今。而原版的《玄黄》心经由于抄录极少，便被作为至宝而在诸方圣帝的手中传承着，其他人根本无缘得见。
第七章 玄黄初露菩提智[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