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拿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苏承宗听着那串珠算声,突然想起老乞丐在茶馆说的“胭脂写的字”,开口道:“咸丰九年三月,平遥协同庆代领的二十道潞盐引,是不是用胭脂混了朱砂写的?”
算盘声戛然而止。秦老头的左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你是谁?”
“隆昌号苏承宗,岳父是赵秉义。”
秦老头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老赵没骗我,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账册来找我。”他站起身,往内室走,“跟我来。”
内室的炕上铺着羊毛毡,秦老头从炕洞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半本被虫蛀过的账册,封皮也是蓝布的,跟苏承宗那本能拼成完整的“盐引录”。“这是当年你岳父托我藏的。”他用手摸着账册,“上面记着谭宗浚他爹,怎么和常家合伙,把朝廷发的赈灾盐引,换成了私盐。”
苏承宗翻开两本拼在一起的账册,果然在中间那页,看见用胭脂写的小字:“每引扣银五两,分谭家三成,常家七成,余者打点巡盐御史。”字迹娟秀,是赵玉贞母亲的笔迹——原来岳父的妻子,竟也掺在这桩事里。
“杀虎口设卡的,是谭宗浚的小舅子,带着常家的死士。”秦老头的声音发颤,“他们不是要劫盐引,是要找这本账册。二十年前漕运那本账册,就是被他们这么毁掉的,还杀了七个知情人。”
苏承宗的心沉到了底。他想起巴图的驼队,想起王爷说的“引蛇出洞”,突然明白这盘棋有多大。谭宗浚想借常家的手拿到账册,再灭口;常家想拿着账册要挟谭家;而蒙古王爷,怕是想借这桩事,把山西的盐路彻底攥在手里。
“腊月二十四,他们会在黑风口交易假账册。”秦老头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上面是用针戳的盲文,“这是我从谭家小舅子的跟班那套来的,他们以为能骗出真账册。”
苏承宗把两本账册重新拼好,突然觉得这蓝布封皮像口棺材,里面装着的不是账目,是十几条人命。“秦掌柜,你想过没有,这账册一旦交出去,你我,还有隆昌号,都得变成黑风口的骷髅。”
秦老头的左眼亮了:“我瞎了只眼,躲了二十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求活命的驿卒了。”他抓起炕边的短刀,刀鞘是用驼骨做的,“老赵当年说,做生意得守本分,可这世道,本分守不住的时候,就得有个人站出来,把黑账摊在太阳底下。”
苏承宗望着窗外的雪,杀虎口的方向,云层低得像要压下来。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血糊糊的手攥着他的腕子说:“钱是流水,义是石头。”
“备车。”他对来福说,“去杀虎口。”
腊月二十四的黑风口,雪下得像疯了一样。苏承宗和秦老头躲在巨石后面,怀里揣着拼完整的盐引录。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刀子割。远处传来马蹄声,谭宗浚的小舅子带着十几个官差,举着火把站在空地上,火把的光在雪地里抖得像条挣扎的蛇。
没过多久,常家的人也来了,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大汉,手里拎着个木箱,远远就喊:“账册带来了吗?”
“先把盐引交出来!”谭家小舅子举着腰牌,声音被风吹得变了调。
两伙人互相提防着靠近,就在他们要交换木箱的瞬间,秦老头突然站起来,扯开嗓子喊:“那是假的!真账册在这!”
官差和常家的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巨石这边。苏承宗趁机掏出短铳,朝天上放了一枪,枪声在山谷里回荡,惊得远处的寒鸦扑棱棱飞起。
“是圈套!”络腮胡大汉突然反应过来,拔刀就朝谭家小舅子砍去。官差们也拔出兵器,两伙人瞬间绞杀在一起。血溅在雪地上,像绽开一朵朵妖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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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头拉着苏承宗往山洞跑,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往这边!”秦老头熟门熟路地拐进条狭窄的石缝,里面竟藏着条密道,“这是当年驿卒逃命用的,能通到山外。”
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两人的喘息和脚步声。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透出微光,竟是间破败的山神庙。苏承宗刚要推门,秦老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左眼死死盯着庙门:“别动,庙里有人。”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出来,手里举着灯笼,照亮了他脸上的痣——是谭宗浚的师爷。“苏掌柜,秦驿卒,别来无恙。”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弓箭手,箭头都对准了他们。
“账册呢?”师爷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秦老头突然把账册塞进苏承宗怀里,猛地朝师爷扑过去:“带着账册走!去找蒙古王爷!”
利箭破空的声音刺破风雪,秦老头的身体晃了晃,胸前插着三支箭,像开了三朵血花。他却死死抱住师爷的腿,嘶哑地喊:“走啊!”
苏承宗咬着牙转身,来福从庙后绕出来,举起短铳朝弓箭手开火。枪声在山谷里炸开,惊得师爷的人乱了阵脚。苏承宗借着混乱冲进雪林,怀里的账册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听不见枪声,他才瘫坐在雪地里,回头望去,黑风口的方向,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怀里的账册上,秦老头的血渗了进来,晕开在“盐引录”三个字上,像极了当年父亲账本上的血迹。
正月十五的太原城,红灯笼挂满了街。苏承宗站在隆昌号的柜台后,看着伙计们给客人打包绸缎。赵玉贞端来碗元宵,轻声说:“蒙古来的信,说谭宗浚被革职查办了,常家的票号也关了。”
他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拼完整的盐引录,封皮上的血迹已经变黑。“把它送到晋祠,藏在圣母殿的佛像后面。”他对妻子说,“等世道干净了,再让它见光。”
窗外的烟花升上夜空,照亮了账本上赵玉贞母亲用胭脂写的小字。苏承宗突然明白,有些账,不是为了算清银子,是为了记着那些在黑风口里,没来得及回家的人。
来福跑进来喊:“掌柜的,蒙古的驼队又来了,巴图掌柜说要给您拜年!”苏承宗笑了笑,起身往外走,棉袍下摆扫过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像极了黑风口的风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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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集:杀虎口的信[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