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苦无人渡
江风裹挟着硝烟味掠过芦苇荡,古之月跪在结冰的江滩上,军大衣下摆浸在混着血水的冰碴里。
对岸下关码头的黑烟还在往天上爬,像无数扭曲的鬼手要撕开铅灰色的云层。
34;古铁锤?34;
背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古之月麻木的指节抽搐着摸向腰间。
那里本该别着二十响驳壳枪,现在只剩半截烧焦的皮带。
他缓缓转头,这时才看见这一同过江的老人是个僧人,只见他灰布僧袍下摆沾满泥浆,顺着褶皱往上,是张被硝烟熏黑的脸。
此刻正在江边巴拉着什么。
34;天亮...34;沙哑的声音把古之月自己都吓了一跳。
徐天亮和古之月看着这个陌生的僧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马灯,此刻正提着盏马灯,玻璃罩裂了道缝,昏黄的光在江风里明明灭灭。
这位刚从江里逃上岸的僧人,此刻像个游魂,僧袍左袖被利器划开,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
34;放下吧。34;徐天亮掰开他痉挛的手指,古之月的手掌结满冰碴,
34;两位施主,就让老衲来为这孩子的魂魄,超度到奈何桥吧。34;
古之月突然暴起,将徐天亮掀翻在冰面上。
怀里的二十响驳壳枪滑出枪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34;桥?34;
他嘶吼着对准江心黑影,
34;十二座浮桥都被炸了!你见过用尸体搭的桥吗?34;
冰层深处传来细微爆裂声。
昏暗的灯光里这个老僧突然开口道,百衲衣上冰棱叮当,宛如披挂着星辰。
34;施主说的桥在这里。34;
玄悲法师举起枯枝似的手,腕间佛珠撞出空灵声响。
他身后冰面上,赫然躺着古乐凌青紫的小脸。
古之月的枪口转向老僧:34;大报恩寺的琉璃塔倒了,佛祖在哪?34;
34;在令郎睫毛的冰霜里。34;
玄悲俯身呵气,孩子眉间的白霜化开一滴水珠,滚落在冰面刻的《往生咒》上。
梵文壁画里凝着血丝,是法师用匕首尖划破指尖写的。
徐天亮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在冰上绽成红梅:
34;是玄悲法师?法师是从栖霞寺来?我以前在春节庙会的时候,跟着家人去栖霞寺上香的时候见过您。34;
34;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竟是故人相见,昔日药王菩萨以身为灯,照见五蕴皆空。34;
玄悲从袖中抖出几根枯草,在掌心搓出药香,
34;这位小施主并非冻毙,是惊惧寒邪入髓。
若早半刻遇到老衲…34;
古之月的枪栓猛地拉开:34;秃驴敢咒我儿!34;
34;咒在何处?34;
玄悲突然用匕首刺向冰面,冰层裂痕瞬间蔓延到古之月脚下,
34;胎儿破胞是生苦,冰裂江开亦是生苦。34;他挑起块碎冰,内里冻着尾银鱼,
34;你看这鱼,可悲?可喜?34;
江风卷来焦糊味,对岸中华门方向腾起新的火柱。
古之月想起一天前的深夜,临死的凌觅诗把惊吓过度的儿子绑在他背上时,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
34;去码头找大伯的朱家小火轮34;,
她将银簪塞进他领口,簪头并蒂莲的尖刺扎破了锁骨。
玄悲的诵经声随江涛起伏。
古之月忽然发现老僧左耳缺失,伤口结着冰霜。
34;法师这耳朵?34;
34;民国六年冬,老衲在镇江甘露寺,撞见苏北水灾逃荒的人落难至此。34;玄悲的念珠滑过残缺耳廓,34;当时有位女施主产子,贫僧用铜磬碎片割断脐带。34;
徐天亮突然挣扎着坐起:
34;那产妇是不是穿月白缎袄?袖口绣着红梅?34;
佛珠串发出清越碰撞。
玄悲从怀中取出半片染血的铜磬碎片,边缘磨成了柳叶刀形:34;婴儿啼哭声,犹如炮弹落在产房。34;
古之月的手枪坠入冰窟。
他解开胸前绳结,儿子冰凉的脸颊贴上来,与那夜妻子最后的拥抱重叠。
玄悲的匕首突然刺向冰面,挑出尾冻僵的江鲥:
34;古施主请看,这鱼眼里映着几重天?34;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
古之月望向江对岸的黑暗,那里本该有万家灯火:
34;干妈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被鬼子无缘无故的给杀了,临终前,还抓着她的手背誊《心经》。34;
34;这第二苦是老。34;
玄悲往钵盂撒了把观音土,
34;去年重阳,弘一法师在病榻上讲《维摩诘经》,说身如芭蕉中无有坚。34;
混浊的茶水表面结出褐色薄膜,
34;你看这茶垢,经年累月才养得出这般光泽。34;
焦木在火中爆响。
古之月忽然起身,军靴碾碎泥地上的琉璃碎片,
34;去浦口军营。34;他说,34;那里有家德国照相馆。34;
废墟中的放生码头的招牌斜插在雪堆里。
古之月踢开烧变形的铁门,暗房里悬挂的底片像无数幽魂在飘荡。
他颤抖着摸出半张全家福,火舌卷过的地方好似是凌觅诗的笑脸。
他们闯进来时,乐凌的魂魄正在玩那架莱卡相机。34;
第66章 心苦无人渡[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