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差……”专家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锈色过渡……太自然了……连这‘黑漆古的哑光质感……简直是……鬼斧神工!”他猛地回头,看向瘫在墙角、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李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杂着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这真是面捏的?老李,你这手……已经不是‘艺了,你这是‘妖啊!”
赵胖子此刻也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肥胖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狂喜,眼睛里的贪婪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搓着肥厚的双手,发出“沙沙”的响声,几步走到李三面前,从鼓囊囊的手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动作近乎粗暴地塞进李三那件沾满油彩和面泥、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破旧外套口袋里。
“老李!好!干得太他娘的好了!这是尾款!一分不少!”赵胖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你歇着!好好歇着!后面的事,不用你管了!”他像怕李三反悔似的,立刻招呼那个还在围着面塑啧啧称奇的专家,“快!轻点!装箱!小心!妈的这东西现在比金子还值钱!”他亲自指挥着,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指挥专家用厚厚的防震泡沫将那尊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面青铜”层层包裹,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特制的金属手提箱里。
李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口袋里那个硬邦邦的信封。钞票的棱角隔着薄薄的纸硌着他的皮肉。预想中的狂喜并未到来,反而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感瞬间淹没了他,比这小屋里所有污浊的气味加起来还要沉重。他看着赵胖子那掩饰不住的狂喜和贪婪,看着那专家眼中残留的惊骇,再看向那空荡荡的工作台——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已经随着那尊面塑一起,被永远地装进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箱子,带离了他的生命。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昨夜触摸羊角时更甚,无声无息地从脚底爬升,缠绕住他的心脏。
几天后,一个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夜晚,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远处天际,闷雷如同沉重的车轮,在厚厚的云层深处缓缓碾过,预示着山雨欲来。省博新馆巨大的、现代化的建筑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沉默矗立,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李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像个真正的力工,混在赵胖子安排的一小队搬运工人里,低着头,推着一辆装着空木箱的平板车,跟在押运真品四羊方尊的安保车后面,顺利进入了新馆的核心库区。库区内部灯火通明,巨大的空间里排列着一排排恒温恒湿的崭新钢制文物柜,空气里弥漫着新金属和干燥剂混合的味道,冰冷而缺乏生气。
他按照赵胖子给的示意图,像幽灵一样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穿行,避开了几处监控探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他最终停在一条通往核心密库的备用通道拐角,阴影完美地覆盖了他。他蜷缩着蹲下,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感觉那寒意正透过薄薄的工装渗进骨头缝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库区深处搬运的吆喝声、叉车的引擎声、对讲机的电流杂音……所有声音都被他紧张的神经放大了无数倍,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轮子滚过地面的轻微声响。李三猛地屏住呼吸,从阴影的缝隙中望出去。只见赵胖子那肥胖的身影出现了,他亲自推着一辆小型液压搬运车,上面稳稳地放着那个熟悉的特制金属手提箱。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博物馆安保制服、身材瘦高的年轻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显得很紧张,不停地左右张望。李三认出来,那是赵胖子曾经提过的“内应”,叫小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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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停在核心密库那厚重的合金门前。赵胖子迅速输入密码,又让小刘刷了门禁卡。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里面是存放着几件最高等级文物的独立小库房,其中就包括今晚的主角——真正的四羊方尊。它被安置在一个独立展台的防弹玻璃罩内,在库房内部柔和的射灯下,散发着幽深、庄严、历经千年沧桑的青铜辉光,厚重得仿佛能压垮时空。
赵胖子把小推车停在真品展台旁边,动作麻利地打开金属手提箱。当那尊耗费了李三全部心血和生命的“面青铜”在灯光下显露出来时,小刘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惊恐。两尊四羊方尊,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并置在一起!
在专业的射灯光线下,细节的差异才被残酷地放大。真品那三千年岁月沉淀出的厚重包浆,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无法言喻的“熟”感和“旧”感,带着天地灵气般的温润深沉。而李三的“面青铜”,虽然形神逼真到足以乱真,但在这种极致的光线下,却隐隐透出一种刻意模仿的“生”硬,一种化学药剂侵蚀后残留的“燥”气,一种缺乏真正时间沉淀的“浮”薄感,尤其是那层绿锈,在强光下终究显得过于“新”艳和“死”板了一些。它是一件完美的赝品,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杰作,却终究不是那凝聚了天地精魂的真器。
“愣着干什么?快!”赵胖子低声呵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迅速打开防弹玻璃罩的侧边检修卡扣(这显然是内鬼小刘提供的关键信息),和瘦高个小刘一起,手忙脚乱地抬起沉重的真品四羊方尊,小心翼翼地往李三那个空木箱里放。同时,又将那尊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面青铜”赝品,放进展台,扣上玻璃罩。两人配合并不熟练,动作带着仓皇和笨拙。
就在真品即将被放入木箱、赝品已经端坐展台玻璃罩内的瞬间!
“住手!”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从通道拐角的阴影里炸开!李三像一道闪电般冲了出来,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气势。他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撞开了猝不及防的赵胖子!赵胖子肥胖的身体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旁边的钢制文物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李三没有去抢那真品,也没有碰那赝品。他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吓傻了的小刘,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如同铁钳,一把揪住了小刘的安保制服前襟,将他死死顶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看着它!看着它!”李三的声音嘶哑破裂,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喷出的唾沫星子溅在小刘惨白的脸上,“你他娘的看清楚!那是我的命!是我老娘咳出来的血!是我用这副骨头熬出来的油!它就值你们这点黑心钱?!”他剧烈地喘息着,枯瘦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你们……你们糟蹋的不是东西!是……是……”他想说“是祖宗的手艺”,想说“是匠人的心血”,巨大的悲愤和身体的极度透支堵住了他的喉咙,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李三!你找死!”赵胖子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脸上肥肉扭曲,眼中凶光毕露。他顺手抄起旁边工具箱里的一把沉重的合金扳手,恶狠狠地朝李三的后脑勺抡了过去!风声凄厉!
“啊——!”小刘目睹这骇人的一幕,发出凄厉的尖叫。
就在扳手即将砸中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尊被安放在防弹玻璃罩内的“面青铜”四羊方尊,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在赵胖子、小刘和李三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坚硬沉重的“青铜”表面,竟然像烈日下的蜡像一般,开始无声地、迅速地融化、塌陷!
羊头那威严的卷角最先软垂下来,化为一滩暗绿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尊体流淌。繁复狞厉的兽面纹和夔龙纹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迅速模糊、坍塌。整个方尊的形状飞快地崩塌、垮落,再也看不出丝毫原先威严的轮廓。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件耗费了李三无数个日夜、倾注了所有心血和灵魂的“杰作”,就在防弹玻璃罩内,彻底化为了一滩暗绿色的、不断冒着微小气泡的、散发着浓烈化学药剂和面团腐败气味的粘稠糊状物!它瘫在展台上,像一具迅速腐烂的尸体,丑陋、恶心,嘲笑着所有的野心和贪婪。
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李三的脑海深处!他揪着小刘衣襟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他踉跄着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玻璃罩内那滩不断冒着气泡的、还在微微蠕动的暗绿色糊状物。脸上所有的愤怒、痛苦、不甘,瞬间被一种极致的空洞和茫然所取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内部彻底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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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身体晃了晃,像一株被彻底蛀空了的老树。
赵胖子也完全被这超现实的恐怖景象吓呆了,举着扳手僵在原地,脸上的凶残凝固成一种愚蠢的惊愕。小刘更是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裤裆瞬间湿了一片,眼神涣散,嘴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无数把利刃,猛地划破了死寂的库区!红光疯狂闪烁,映照着每个人惨白惊恐的脸!
“糟了!快走!”赵胖子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压倒了贪婪。他再也顾不上真品,也顾不上瘫在地上的小刘,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像只受惊的肥硕老鼠,连滚爬爬地冲向备用通道的出口,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库区里激起阵阵回响。
李三没有跑。他甚至没有再看那滩正在不断冒着气泡、慢慢停止蠕动的绿色糊状物。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被赵胖子遗弃在地上的、装着真品四羊方尊的空木箱。沉重的国宝静静地躺在箱底,在警报的红光下,散发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静而永恒的青幽光芒。
他伸出那双枯瘦、布满裂纹和老茧、沾满各色颜料和面泥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抚摸着冰冷的、刻满古老纹饰的青铜器壁。那触感,厚重、坚实、冰凉,带着穿越三千年时光的沉默力量。
“你……你才是真的……”李三对着这件不会说话的国之重器,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嘴角却向上扯动,露出一丝奇异而虚弱的笑容,像是解脱,又像是无尽的疲惫,“它……它化了……它比……比那些人的心……干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混。
终于,他枯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像一根被彻底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朽木,缓缓地、无声地向前倾倒。额头轻轻地、带着最后一丝温度,触碰在冰冷坚硬的青铜器壁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轻响。
他蜷缩着,像一片枯叶,安静地伏在装着国宝的木箱旁边。警报的红光依旧在他身上疯狂地扫过,映亮了他脸上那抹凝固的、近乎安详的疲惫笑容。库区沉重的脚步声和安保人员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而展台上,防弹玻璃罩内,那滩暗绿色的糊状物,彻底停止了冒泡,在刺目的红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令人作呕的粘稠,如同大地深处最污秽的淤泥,无声地嘲弄着一切。
窗外的闷雷终于炸响,积蓄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新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仿佛要冲刷尽这世间所有的污秽、贪婪和那短暂存在过的、惊心动魄的“艺绝”。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扭曲了外面古城模糊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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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面青铜[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