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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站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素色的粗布衣裙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墨玉般的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美的颈项。未施脂粉,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却依旧难掩那曾经倾动洛阳的绝色轮廓。
尤其是那双眼睛,曾经顾盼生辉、流转着醉仙楼最璀璨灯火的眼睛,如今却像两口幽深的古井,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沧桑,以及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岁月和苦难并未夺去她的美丽,只是将那份惊心动魄的明艳,淬炼成了一种令人心碎的、带着寒意的玉质光泽。
她的目光越过小荷惊惶的头顶,毫无波澜地落在我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怨恨、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又像是穿透了我的躯壳,望向更遥远的、充满血腥与灰烬的虚空。
“将军。” 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当年的清越婉转,却异常清晰平静,像一块冰投入死水,“寒舍鄙陋,污了将军贵足。请回吧。”
一句“将军”,一个“请回”,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预演的言语和强装的镇定。那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比最锋利的指责更伤人。陈到和亲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连呼吸都放轻了。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莺儿……” 喉头干涩发紧,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在心底辗转了千百遍的名字,“我……我来看看你。” 话语苍白无力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做了一个极其疏离的“请”的手势,指向院内唯一一张摆在老槐树下的、粗糙的榆木小方桌和两个小木墩:“将军执意要进,便请在院中稍坐。容民女烧些粗茶奉上。” 言语客气得如同对待一个误入家门的过路客商。
小荷如梦初醒,慌忙跑进灶间。院内只剩下我和她,还有那棵沉默的老槐树。我依言在木墩上坐下,粗糙的木头硌着身体,却远不及心头的沉重。她并未立刻去烧水,只是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我,望着篱笆外翻涌的金黄稻浪。单薄的身影在秋日的晨光里显得格外伶仃,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走。阳光穿过槐叶的缝隙,在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又仿佛已冲刷走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只留下这淡淡的身影。
“这些年……你受苦了。” 沉默像巨石压着胸口,我终是涩然开口,打破了死寂。声音干哑,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的肩背似乎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没有回头,只有清冷平静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乱世人命如草芥,能苟活至今,已是上天垂怜。何谈受苦?将军言重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李、郭二贼攻入长安那日,我随人流仓皇奔逃,侥幸未死。一路辗转流离,饥寒交迫,与乞儿无异。幸得……幸得一些古道热肠的义士相助,才得以活命。” 她的话语平淡,却将那场焚城大火后的炼狱景象轻描淡写地带过。
“义士?”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般的眼眸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这一次,里面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将军可知,当年醉仙楼后巷,那个总爱偷听莺儿唱曲、被班主责打也不肯走的哑巴小厮阿福?”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针,“还有后厨那个独臂的刘伯,总偷偷塞给我热乎的馍馍?守夜的老张头,看门护院的老王?” 她一个个报出名字,那些早已湮灭在洛阳大火中的、卑微如尘的名字。
“他们……” 我的声音艰涩。
“都死了。” 她截断我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哭诉都更令人心胆俱寒,“李、郭二贼,乱兵如匪。阿福想护住醉月楼里来不及逃走的几个姐妹,被乱刀砍死在门口,眼睛都没闭上。刘伯被抢粮的溃兵活活打死在灶台边。老张头、老王……全都死了。” 她每说一句,眼神就冷一分,那冰冷的视线像刀子刮过我的脸,“若非……若非一位姓赵的洛阳旧卒,拼死将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又一路护着东躲西藏,莺儿也早已是长安城外一具无人认领的白骨。”
姓赵的旧卒……我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身影瞬间撞入脑海——赵铁柱!那个长安暂住的别院里,沉默寡言、武艺却极好的老兵!我入京前,遣散了部分家仆护卫,赵铁柱也在其中!我曾私下多给了他一些盘缠,嘱他若无处可去,可往洛阳寻我!他竟然……他竟然找到了莺儿,还救了她?!
“赵叔……” 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还活着?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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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稻浪伊人[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