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推开英国商会雕花木门时,晨雾正顺着外滩的风往领口钻。
他抬手理了理西装领结,目光扫过厅内鎏金壁灯映着的皮质沙发——昨天赵德昌案的报纸还摊在茶几上,34;日商买办操纵棉纺市场34;的标题被咖啡渍晕染开,倒像是团未擦净的血污。
34;顾先生来得早。34;霍克先生的声音从楼梯传来,这位英国纺织业代表拄着银头手杖,绛红色领结在晨光里泛着暗金,34;我猜您是为赵德昌的案子来?34;
顾承砚转身时眼底已浮起得体的笑:34;正是为案子,但更是为未来。34;他从公文包抽出份文件推过去,34;英美领事联名通电后,我收到十几封洋行来信。
他们说——34;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报纸上34;资金安全存疑34;的小字,34;担心下一个赵德昌会是他们合作的华商。34;
霍克的眉峰动了动,坐进沙发时带起一阵雪松香。
他翻开文件,34;商业监督委员会34;七个字跃入眼帘,瞳孔微微收缩:34;由商会与外资代表共同审查资金流向?34;
34;这不是枷锁,是盾牌。34;顾承砚在他对面坐下,指节抵着桌面,34;日商能用假账套汇,我们能查;华商若私吞货款,你们能审。
霍克先生应该知道,上周恒丰纱厂的英镑汇票被截,背后正是三井物产的手。34;他向前倾身,声音放得更低,34;委员会若成,贵行在闸北的新纺织厂,还会总被39;意外39;烧原料仓么?34;
霍克的手杖尖在地毯上点了点,突然笑出声:34;顾先生好手段,把我的痛处捏得准。34;他合上文件推回来,34;下午三点,我约了法商代表。
你带着章程来。34;
顾承砚起身时,袖扣在壁灯下闪了闪——那是苏若雪今早替他别上的,说是34;谈大事要体面34;。
他走出商会时,黄包车夫的吆喝声里混着报童的尖叫:34;看嘞!
顾氏绸庄女账房草拟互助基金——34;
绸庄二楼账房的窗开着,苏若雪伏在案前的侧影被阳光镀了层金边。
她面前摊着三张宣纸,最上面那张写满蝇头小楷:34;基金用于民族工业技术改良,由五名监事联名签字方可支取......34;笔锋在34;监督34;二字上顿了顿,墨点洇开个小圆晕。
34;若雪姐!34;小桃捧着茶盘撞开门,34;荣老板的管家送了信来,说39;章程写得公道,荣家愿做第一个签字人39;!34;
苏若雪搁下笔,指尖抚过信纸上的朱砂印。
荣氏是纺织业龙头,有他牵头,那些观望的小厂主怕是要争着递名帖。
她抬头时,见小桃还站在原地搓手,眼尾泛着红:34;还有事?34;
34;周记米行的陈太太来过。34;小桃咬了咬唇,34;她说...她男人被三井的人堵在码头,说39;再跟顾氏走,就断了米行的洋面39;。34;
苏若雪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三下。
去年冬天,陈太太抱着生病的孩子来借过钱,她掀开旗袍里衬,露出藏着的金镯子:34;等米行熬过这关,一定还。34;现在那镯子该还在她箱底压着,和所有小生意人一样,怕事却又不甘被踩进泥里。
34;去把陈太太请来。34;她解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塞进小桃手里,34;就说我请她喝碧螺春。
镯子先押给她——34;她望着窗外飘起的顾氏招牌,嘴角扬起清浅的笑,34;等互助基金批下来,我亲自去码头接她男人的米船。34;
顾承砚回到绸庄时,夕阳正把34;顾氏34;二字染成暖红。
他在楼梯口就听见账房的动静——苏若雪的笑声像浸了蜜的丝线,缠在陈太太的抽噎里:34;您看这章程,监事里有银行的张老,有纱厂的王师傅,您男人的名字要是签上去,三井的人再堵码头,可就是跟整个商会过不去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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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进去,转身往顶楼书房走。
青鸟正倚着栏杆等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地图,边角还沾着苏州的泥星子。
34;城隍庙后巷第三块青石板。34;青鸟压低声音,34;老周师傅说,当年林小姐塞给他的布包里,除了信,还有半块青铜虎符。34;
顾承砚接过地图,指腹擦过用蓝笔圈出的位置。
六年前的雨幕突然漫上来:林芷兰把虎符塞进他手心时,指甲盖被冻得发紫,34;这是南京来的联络信物,若我出事......34;
34;今晚去。34;他把地图折成小块塞进怀表夹层,34;带两个人,穿短打,别带家伙。34;
青鸟点头要走,又顿住:34;苏小姐今天在《申报》发了声明,说39;公平不是天上掉的,是手拉手挣的39;。
我在码头听见搬运工念,好些人眼睛都亮了。34;
顾承砚望着楼下账房透出的光,喉结动了动。
苏若雪总说自己是34;人间灯火34;,可他知道,她更像块烧红的炭——看着温温柔柔,抱在怀里能把寒夜焐穿。
后巷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顾承砚蹲下身时,裤脚沾了露水。
第三块石板的缝隙里卡着半截稻草,他抠住石沿一掀,泥土里埋着个油布包。
打开的瞬间,半块虎符在月光下闪着幽光,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被防潮的樟脑熏得发脆:34;承砚,若见此信,速去霞飞路137号。34;
他捏着纸条的手在抖。
六年前的雨夜突然清晰起来:林芷兰说34;别等我34;时,睫毛上还挂着雨珠;苏若雪端来的热粥在桌上凉了又热,瓷碗沿印着她的唇印。
现在虎符在左,苏若雪的笑声在右,他突然明白,所谓选择从不是非此即彼——他要护住眼前的灯火,也要找回当年的星光。
顾宅后巷的梧桐叶沙沙响。
穿黑色旗袍的女子贴着墙根站了很久,直到书房的灯熄了,才抬起头。
月光落在她脸上,竟与书案上那张林芷兰的旧照片有七分相似。
她摸了摸颈间的银链,链上挂着半块虎符——和顾承砚刚从青石板下取出的,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哨,她裹紧斗篷转身。
转角时,墙根的阴影里闪过道灰影——是青鸟。
他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摸了摸怀里的勃朗宁,加快脚步往商会地下室走。
那里有间锁着铁门的屋子,桌上摆着新换的煤油灯,灯芯挑得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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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旧影归来,心门再启[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