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叠厚厚的、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宣纸被悄然呈送到了御案之上。
君御泽正在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奏折,看到内侍小心翼翼放下的那摞“血经”时,执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那摞纸,竟比他手边待批的奏折还要厚上几分。
他放下笔,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页。雪白的宣纸,或许是后来换上的上,字迹工整清秀,却是由暗红近褐的血色书写而成,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执拗。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曾经明艳聪慧的女子,如何日夜不息,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写下这无声的控诉与或许是忏悔?
不,她忏悔什么,她自己有没有做过她自己应该最清楚。
君御泽一页页翻看,眉头越皱越紧。那浓重的血色仿佛带着温度,烫着他的指尖。
他明知真相。
明知她蒙受不白之冤。
一丝细微的、多次被他忽略的愧疚感,悄然浮上心头。他将她打入这冰冷彻骨的牢笼,而她,却在此地以这种近乎自戕的方式,日复一日地“忏悔”着莫须有的罪过。
朕……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便迅速被帝王心术压了下去。
朝局为重,牺牲一个妃嫔的清誉乃至性命,在权衡利弊时,并非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这点内疚,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定。
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厚厚的血经上时,心底终究起了一丝涟漪。
这沈穗儿,对自己竟狠绝至此?这份心性,若是男儿身,放在朝堂之上,怕是……要跟他抢皇位。
他猛地收敛思绪,不再看那刺目的血色,将血经推到一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朕旨意,给冷宫那边多送些墨去。”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负责此事的赵公公,冰寒刺骨,“若是再让朕知道,她用血抄经……”
赵公公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那朕,就用你们的血给她当墨。”
“奴才遵旨!奴才万万不敢!”赵公公赶忙地退了出去,一路心惊胆战,打定主意就算把库房里藏的所有好墨都送去,也绝不能再让那位祖宗划破一点皮!
消息很快被阿颜传回冷宫。
当一箱箱上好的徽墨、端砚、以及源源不断的洁白宣纸被送入偏殿时,沈穗儿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继续用指尖那将愈未愈的伤口,蘸着砚中残存的一点血色,写完最后一行字。
然后,她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笔,拿起宫人战战兢兢递上的湿帕子,擦拭指尖。
藏情之抱臂冷眼看着这一切,嗤笑一声:“看来你的苦肉计,到底还是戳中了他那点可怜的愧疚之心?”
沈穗儿擦干净手,拿起一块新墨,在砚台中缓缓研磨,墨香渐渐驱散了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极浅的、了然的弧度,“不仅他的愧疚心……还有你的同情心,不是吗?”
“谁说抄这经书无用?”她声音轻缓,如同自语,“抄经有用。”
但后宫那么多人跟着抄,只有她沈穗儿的经,抄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不是因为她更虔诚,而是因为她更懂帝王心。那厚厚的血经,诉说的不是冤屈,不是祈求,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认罪”姿态和沉默的坚韧。
这恰好触动了皇帝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对“明知其冤却仍利用了她”的微妙情绪。
她成功地,用自虐的方式,换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和大量的笔墨供应,以及,又一个让所有人都睡不好觉的难眠之夜。
反正自打她进冷宫就没人睡过一天好觉。
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蘸饱了浓黑的墨汁,落笔。
接下来,该换点别的内容抄了。
“沈穗儿!”
沈穗儿抬头,看见了“被她害流产”的当事人——林贵妃。
怎么说呢?这位也是受害者呀。
在这出戏里,林贵妃拿了华妃剧本,她拿了端妃剧本,皇帝拿了大胖橘剧本……
冷宫的门被人从外狠狠踹开,打断了殿内仅有的一点宁静。
林贵妃一身华服,珠翠环绕,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她妆容精致,眼底却布满血丝,燃烧着熊熊怒火与刻骨的悲伤。
她几步冲到沈穗儿案前,看着那满桌的笔墨纸砚,尤其是那几张未来得及收起的、带着血色字迹的宣纸,更是刺激得她浑身发抖。
“沈穗儿!”林贵妃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和恨意拽着沈穗儿是衣襟剧烈摇晃,“你这个毒妇!贱人!你害死了我的皇儿!你让他来不及看看这世间就没了!你怎么还敢?!怎么还敢拿他的死来做文章!在这里惺惺作态抄什么佛经!你是写给谁看?写给皇上看吗?!你想用我儿的血泪为你铺路,重新邀宠吗?!你做梦!”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挥手将案上的经卷扫落在地,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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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穗儿在她闯进来时便已放下笔,此刻静静站着,承受着林贵妃的怒火。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像对藏情之那样用言语反击,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命运玩弄、却浑然不觉的可怜女人。
林贵妃,就像《甄嬛传》里的华妃,家世显赫,性格骄纵,帝王恩宠之下藏着的是帝王的忌惮与算计。
她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后宫任何一个女人能动手脚害死的,真正容不下那个孩子的,是龙椅上那位权衡利弊的皇帝。
而她沈穗儿,恰如那个被推出来背了黑锅的端妃。皇帝需要一个人来承受林贵妃和林家的怒火,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平息风波,同时削弱林家的气焰。
失宠却曾有过恩宠、有争宠动机却无强大母族支撑的她,成了最完美的棋子。
“你说话啊!你狡辩啊!你不是最能言善辩了吗?”林贵妃见她不语,更是怒极,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行了吗?你欠我孩子一条命!沈穗儿,我绝不会放过你!只要我林家在一日,你就永世不得超生!”
沈穗儿的衣襟被扯得凌乱,她依旧沉默。她能说什么?告诉她真相?
说害死你孩子的其实是你的枕边人、你倚仗的君王?那只会让林贵妃陷入更疯狂的境地,甚至可能牵连整个林家遭至灭顶之灾。
皇帝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就绝不会允许真相被揭穿。
她看着林贵妃痛彻心扉的模样,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只有对她这个“凶手”的恨,全然看不见背后真正的阴影。
最终,沈穗儿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哑:“贵妃娘娘,保重身子。”
这句话,听在林贵妃耳里,无疑是虚伪至极的嘲讽。
“保重?哈哈哈……”林贵妃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沈穗儿,你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千倍百倍的代价!”
她狠狠推开沈穗儿,因用力过猛,自己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宫女慌忙扶住。她最后剜了沈穗儿一眼,那眼神怨毒得仿佛要将她剥皮抽筋,然后才在宫人的簇拥下,带着一身未能宣泄完全的悲愤,离开了冷宫。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
一直隐在暗处看戏的藏情之缓缓踱步出来,看着沈穗儿默默整理被弄乱的桌案,嗤笑道:“真是好大一口锅。沈穗儿,这滋味如何?替你的好陛下背了这谋害皇嗣的滔天罪名。”
沈穗儿捡起一张被墨汁污损的经卷,轻轻抚平,语气听不出情绪:“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藏情之挑眉:“哦?现在倒学会忠君体国了?刚才怎么不告诉那位贵妃娘娘,真正下手的是谁?”
沈穗儿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藏公子是觉得,我活得太长了么?”
告诉林贵妃真相,等于同时挑战皇帝和林家的底线,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藏情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享受看沈穗儿吃瘪的样子。但他发现,即使在这种时候,沈穗儿眼中依旧没有恐慌或委屈,只有一种深沉的、看透一切的冷静。
她不是在忍辱负重,她是在等待?
“你究竟在盘算什么?”藏情之忍不住再次问道。
沈穗儿将那张污损的经卷凑到灯烛上,火苗蹿起,很快将其吞噬。
“抄经啊。”她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回答,仿佛这就是全部答案。
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明暗不定。
冷宫之外,林贵妃的哭声和诅咒似乎还在回荡;皇宫深处,皇帝或许正为自己的“英明决断”而满意;各宫妃嫔或许还在议论着这场闹剧……
而沈穗儿,只是安静地烧掉了那张被玷污的纸。
真相往往是最无用的东西。
在这深宫之中,能活下去、并且活到最后的人,靠的从来不是真相。
这口又大又圆的黑锅,她现在不仅得背还得背稳了,但她早晚会把这锅扔回去砸死那个姓君的。
藏情之:“沈穗儿,你想不想出冷宫?我可以……”
沈穗儿听都没听完,“不想。你不可以。”
剧情中的既定主线是无法改变的,这三年她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但这三年她无论如何都死不了。现在冷宫完全就是一个让她自由养成、发育、探索的新手村,还附赠“新手保护卡”。
这才是真正的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也杀不了你。
所以……继续放血……再加点朱砂搅拌。之前真真实实拿血抄经其实只是为了牵动藏情之的情绪,现在没必要了,拿朱砂拌拌就行了。
刚到门口的李公公看见那满满一钵的“血”,赶忙上前:“我的祖宗哎,您不心疼自己的性命,也该心疼心疼奴才和赵公公的性命吧。皇上可是吩咐了……”
沈穗儿将手用衣袖掩去:“李公公你还行,赵公公就算了。”
李公公:“……其实奴才也是这么想的,谁管他呀?奴才这不是怕光说自己一个人,太丢人了,才拉着赵公公一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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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贵妃的恨意并未因那日的宣泄而平息,反而在痛苦中发酵。她再次闯入冷宫,这一次,带了几个粗壮的婆子。
“沈穗儿,本宫今日便要你尝尝苦头!”她美目含煞,下令道,“给本宫掌嘴!打到她牙齿掉光为止!”
婆子们上前,却被沈穗儿一个平静的眼神止住。
沈穗儿没有看那些婆子,只是望向林贵妃的目光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挑衅,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包容和理解,仿佛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娘娘,”她声音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若打我能让您好受些,便打吧。”
她这般姿态,倒让林贵妃和婆子们都愣住了。预想中的哭喊、辩解、挣扎一样都没有。沈穗儿甚至微微扬起了脸,闭上了眼睛,一副全然接受的模样。
那苍白的面容,纤细的脖颈,有种易碎的美感。尤其是她闭眼时,长睫投下的阴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竟与林贵妃内心深处那份无法排遣的哀伤隐隐共鸣。
林贵妃的手抬起,却迟迟落不下去。她想象中的报复不是这样的!她想要看到沈穗儿狼狈求饶,想要看到她痛哭流涕!
而不是这样这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显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藏情之:贵妃,你懂我。)
“都给本宫滚出去!”林贵妃突然对婆子们吼道。
婆子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两人。
“沈穗儿,你那什么眼神?怜
第285章 灾星孽缘,绝处逢生(五)[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