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欧阳大哥一直守在牢房里,”竹亭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宋氏等你一走,立马就打算把这东西往嘴里倒,万幸被欧阳大哥拦了下来。听欧阳大哥的描述,这药瓶应该是宋氏当时抓住你衣服的时候拿到的吧?或者说,本来你们就商量好演这么一出戏传递药瓶的。”
“荒唐!”唐铭怒道,“若真是毒药,那恶妇怎么可能来抢夺?!”
“如果一开始商量好传递的不是毒药呢?!”竹亭的音量直接盖过了唐铭,“若是那种让人暂时处于假死状态的药,不就可以用‘宋氏暴毙牢中结案,然后把她带出牢房了吗?!”
唐铭难以置信地冷笑了几声,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商量好了,我问你,我凭什么要帮一个恶妇?你可要知道,帮一个谋杀亲夫且人证物证俱全的女犯对我有什么好处?”
“仅仅只是谋杀亲夫吗?难道就没有别的罪责?”竹亭眯起眼睛,一步步朝唐铭走近,“刚才我三番五次提到的‘欧阳大哥,你就不问问那是什么人?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你什么意思?”
“因为欧阳大哥就是你找来的。”竹亭正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和顾东楼二人跟随谭府家丁找到了谭启明真正被埋下的地方——说不定这个掉包计也是你提出来的,毕竟宋氏可没这个脑子。为了阻止我们挖出谭启明的尸身,你写信通知当下正蛰伏在宝应县,身为六扇门捕头的欧阳安。为的就是将我们视作可疑人物,既牵制了我们又牵制住了的欧阳大哥。只是你没想到,我们与欧阳大哥早就认识了,他也把我们看作可以信任的人,并且告诉了我们谭启明私贩官盐一事。你的这把算盘,打错了。”
唐铭脸上的表情开始逐渐僵硬,他选择保持沉默。而竹亭也不等他发话,继续说道:“不过,这些纰漏并没有影响到你什么。毕竟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为了掩护谭家私贩官盐一事才处处设下机关为难我们,但现在看来,你似乎打一开始就不想保护谭启明和宋氏。你所想做的,不过是——弃车保帅!
“你应该早就知道六扇门的人已经做出行动,打算抓谭启明一个人赃俱获了吧?你深知六扇门的办案手段,就算现在没抓到谭启明,迟早有一天也会顺藤摸瓜查到你身上。就目前看来,谭启明和宋氏对你是言听计从,也不会对你提出什么异议。于是你安排谭启明与胡屠户发生争执,毕竟就他一个懦弱商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说出那么咄咄逼人的话吧?而后,众人都亲眼看到谭启明受了伤,他也算有了个正当理由不用出门做生意。欧阳大哥的追查也只好暂时搁置。
“但你的计划并非这么简单。你知道就算逃过了一时,六扇门和锦衣卫也终有一天会查明真相,所以你又安排宋氏毒杀谭启明——‘我是这个衙门的半个仵作,可以在验尸的问题上做些小手脚,而且谭启明一死谭府的整个家业就落在了你的手中,贩卖官盐一事也会因为线索中断不得不停止,你就能安安心心地度过余生了——我想你大概就是这么对那个贪心的妇人说的吧?”
唐铭的表情已经变得平静下来,他淡淡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出现了呀!”竹亭指了指自己,“其实你应该慌过一阵子的吧?毕竟我执意要开棺验尸,宋氏也仗着有你帮衬,为了那一点小财与胡屠户闹个没完。又要对付六扇门又要在我们面前演戏,你还真是累啊。不过后来嘛,你又发现我们竟成了你整个计划的助力,加速推动了你弃车保帅的行动。至于结果,就是宋氏成功被送入大牢,你却连一点怀疑都没惹上。本以为你会设法把她捞出去,因此宋氏在公堂上根本没说半句对你不利的话。只是她太蠢了,她从未想到,你对她已经存了杀心!”
听到这里,唐铭突然笑了几声,那笑声中更多的却是自嘲的意味。待笑声逐渐消散,他又挑眉问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地进行,你又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的?”
竹亭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说:“你的确很会算计。就算有哪一步出了岔子也总有后手补上,因此你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到如今这步。要说你的破绽,其实只有一处。”
“哦?哪一处?”
“那日在茶肆中,我们正要分别之际。你对我说的那句话还记得吗?”
唐铭微微一愣,随口的一句话,他哪里会记得这么清楚?
竹亭对他的迷惑似乎早已了然,只微笑着帮他解答道:“那日,你对我说‘倒是你们,能一路跟着谭府的家丁找到谭启明真正埋着的地方,也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
“那日谭启明埋在何处、我们又是如何找到他所埋的地方,这些问题我一字未提,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而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想通了很多问题,譬如欧阳大哥是如何得知我们当晚的行动的?应该是我告诉了你我们的验尸计划,你又跟踪了我们之后,才急忙回去写信通知他的吧?”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落在唐铭的耳中却是如惊雷一般。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成了自己最大的破绽。
“或许你对我们说了千千万万句谎言,”竹亭轻声说道,“但我想,唯有那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是你真心有感而发吧?”
“哈哈哈哈哈哈……”已被竹亭逼到死角的唐铭突然发出了一阵狂笑,笑声洒脱张扬,仿佛是卸下了一切重担般。竹亭不懂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心中隐隐出现了一种不安。
“竹小姐好手段。”唐铭的脸上满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两只手还鼓了几个掌,如同在祝贺竹亭一般,“我也的确是小看了你。没想到啊,我在这儿好不容易伪装了一年多,人人都觉得我不过是个彬彬有礼、胆小懦弱的年轻书吏,没想到居然轻而易举地被你这个小丫头识破了。”
“不要叫我‘小丫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竹亭冷冷道。她很不爽,明明是她赢了,可看起来,对面的唐铭才好像得胜的那个人。
“好好好,我叫你竹小姐便是。”唐铭无奈地耸耸肩,脸上笑意不减,“宋氏和谭启明那两个蠢材,对我言听计从,只要有银子拿,让他们干什么都可以。可竹小姐,你觉得我一个小书吏,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吗?”
竹亭一怔。
“盗取官盐呐!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能如此惊动朝廷吗?”唐铭微微侧过身,一副随时要走的姿态,“虽然不过才认识了这么几天,但我还是打心眼里欣赏你的。奉劝你一句,有些事,莫要掺和太多,免得……”他话不说完,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竹亭一眼,随后便彻底转过身。
“别来追我了。”唐铭道,“你不该,也不能。”
说罢,他便一拂袖,大步走出了宝应县衙的大门,走得如此坦坦荡荡,徒留下身后一言不发的竹亭与那倾泻满院的月光。
真相[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