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哦好哦!阿吉哥!”
狗六和阿启不知道屋里在谈论着什么,对于他们而言,又和庄子里的孩子不同,有肉吃他们便觉得快活。
“那个,爷,二伯,吃饭吧!”
陈年和周弘毅都静默下来,不再说话,陈年也因为这件事情同周弘毅吵过多次,可吵归吵,闹归闹,心里终究是没底的,又想为爹娘平反,让孩子过上好日子,可自己虽没读过多少书,也明白这不过是内心的奢望罢了。这次来吵得更急,甚至逼出周弘毅说出许多年前的屈辱之事,多半也是因为栾安宁这些“稀客”的突然到访,让他从漫无边际的绝望里看出一点希望,像拼了命地抓住这根稻草。
栾安宁其实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这圣旨和陈年话里的信息其实已经够多了,圣旨中提到的南宫家族和那位做过御史中丞的何家祖辈,何相公,何老太公,包括陈年嘴里说的冤屈,只是还有几个关节不曾想通。
如今周弘毅这副模样,君子独处,守正不挠,既然这位老者至死都要坚持自己心中的公义,也不好开口去刨根问底了。
不一会,阿吉回来,领着那方才的妇人也扶着墙摸索进来,手里拿着个残了缺口的木盆,面上铺着一层小小的红苕,只有橘子大小,看着着实可怜,红苕下面垫着厚厚的红薯藤和马齿苋掺杂的合菜,看模样只是用清水煮去腥涩,撒了一层薄薄的粗盐颗粒,她把木盆递在阿吉手上,轻声说道:
“陶碗不够,我再去找些过来……”
“不必了,阿佬,我削了几个竹筒,够用了……”
南佑黎轻声说道,指着自己方才寻柴火时一起带回来的包袱。
妇人点了点头,畏畏缩缩又躲在阿吉的身后,理了理灰白驳杂乱发,把自己藏了起来,周弘毅喉结缩动了两下,问正烤着狗肉的小童道:
“三子,你爹娘呢?怎么今日不见了?”
“没米吃了,去翰景那个老煤窑找活计去了,昨天去的,估计还有些日子才能回来……让我跟三子别跟你说,怕你听了又担心!”
三子闷头吃肉,抬起头呆了一会又低了下去,没做声,阿吉替他轻声回答着,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动。
“翰景县里那个煤窑吗?”
“没事,老齐常去,熟悉的很!”
陈年强笑着辩解道,生怕这事又成了周弘毅心里的一块疙瘩,老周没几个日头好活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人都快死了,心里还老是想些烦心事,土里面埋着都不踏实。
老头瘦的只剩下骨头的头颅仰在枕头上,似乎轻轻摇动了两下,那煤窑可是个苦去处,大多是没饭吃又受家庭所累的人才去那儿,常死人不说还挣不了几个钱,附近人都唱“宁做清平路边犬,不做翰景矿底人”,不能说不是百姓心中真实所想。
轻声说道:
“唉,咱们……咱们吃饭,咱们吃饭。”
阿吉用还在没头没脑下着的急雨洗了尖刀,用刀子将猪腿分好,盛放在每个竹筒里,给每个人都递了一份。
明深行了礼,拿个了干净竹筒,用木枝当筷子夹了些野菜,便靠着湿润的泥墙坐下,却只盯着面前的竹筒不曾动筷子,嘴里默念着佛经。
明英也知道明深怕又是想起从前的事情,心里没主意,又寄情神佛经文寻找慰藉,有些心疼的看了他一眼,又笑着接过阿吉递来的竹筒坐在明深身旁,大口的吃了起来。
阿吉给众人分了肉和野菜,又将肉撕成小条,野菜捣碎些再递给了病榻上的周弘毅,缓缓将老人扶起靠着墙坐下。
窗外雨急,看模样没个消停,怕是今夜都不会停歇,雨脚细密,落得门前土场成了一片黄色汪洋,沿着地势在几间破屋子里肆意的流淌。
天地蒙上一层灰色,屋内众人向着的那团火焰受了潮,也像个垂死的老狗,用力扑腾着。
“走吧……走吧,老周,这御状……俺不告了,俺就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陈二嚼着那喷香的猪肉,却味同嚼蜡,一块肉脯在嘴里嚼了又嚼,心里反复想着周弘毅方才说过的话,良久才略带苦涩地发声说道。
“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沉默许久的南佑黎也没动筷子,只听得这矮壮汉子言语里的悲戚,未曾琢磨话语便放了碗筷说道:
“有冤伸冤便是了,老伯和大叔若是不想去,那我没法子,可若是不敢去,跟我说了,我去想想办法,从前伸不了冤,现在伸不了,以后还不行?”
栾安宁没拦着他,他知道这何老太公所涉之事恐怕和南国公家脱不了干系,不过南佑黎此刻的率性之举倒是正合本心,他自叶裳青的凤羽阁问心之后便又反复想过此事,他从不自诩为圣人,也没抱着澄清宇内之志,入世历十二缘起佛果也大多是为了护佑家人和自己,做不到像南佑黎这样侠肝义胆,但如今事在眼前,让他不管不顾,也绝无可能。
周弘毅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罢了,罢了,不劳烦小兄弟们了,朝廷里吃百姓皇粮的有司尸位素餐,不管不顾,路过的过客不受分文却古道热肠……这世道,不该是这个理啊……不劳烦你们了,不劳烦了……”
南佑黎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低下头夹起那块烤的焦香的肉块,一口只咬个边角,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老周,俺爹俺娘,俺大哥都听了你一辈子话,俺也……也听你的,等你死了,俺让老齐他们娘俩跟俺一块走,到南边去……”
周弘毅默默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狗六吃了碗里的肉,抬头起来懵懂地看着一脸苦涩的陈年,问道:
“爹,咱们是要走吗?去哪里啊?”
陈年笑得不大好看,但好歹也算笑了出来,摸了摸小狗六的头发,柔和下来说道:
“儿子,俺们一块到南边去,听说那好地方一年收两三次稻子,没准还能让你念上书,等你以后大了再回来这里,看看你爷,你奶。”
陈年突然笑了一声,像想通了某事一样,突然捏了捏小狗六的脸,惹得小狗六子直喊疼,他接着说道:
“老周,俺想明白了,你说的对!出去了也不是不一定不回来,当初辞衡那小子不也回来了?虽说当初见他回来,心里还是有些……有些不知道咋说,又不想他回来,又欢喜他回来,不过他那十几架马车当真气派,比何老太公还气派,几十箱珠宝都闪了俺的眼,没准俺们出去了再回来也有这气派呢!”
周弘毅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像是宽心下来。
“不过辞衡是去哪找活计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曾想着离开,一直也没问过,如今倒是好奇,没准学学他咱们也能富贵起来!老周,你知道吗?”
周弘毅看着这憨厚傻子一天就改了性子,也笑了笑,毕竟这么多年患难与共,也有了感情,原本让这傻子拿着圣旨告御状,找错了门路,肯定是曝尸荒野,不去便好,不去便好!
思索了片刻,周弘毅抬了抬眼皮,追忆般说道:
“好多年了,我老了都记不清了,好像辞衡也没说过具体是逃去哪了,好像就回来那次……回来那次说过一回,后来就没提过了,我还是后来听吴勤说的。”
他低下头,斜着苍老佝偻的身子,点点头道:
“哦,对,我记起来了,回来那次跟乡亲们说的好像是在勃州做水产鱼货生意,陈二,你也不必老想着种田,换换……”
话音没落,只听一声清脆的竹筒落地声响,栾安宁手中那竹筒落在地上,野菜猪肉撒了一地。
南佑黎嗔怪道:
“安宁,你也不小心着点,人家弄……”
栾安宁却全没听见南佑黎的话似的,眼神直愣愣盯着老人,因为震惊而有些麻木,声音也有些沙哑,开口问道:
“老先生……,你说,你说这个何相公,是做什么生意的?”
“在勃州做鱼货生意吧,我记得吴勤好像说过……,年月久了,我也不知道记错了没有,怎么了,小兄弟……”
栾安宁的脸惊得煞白,今年何相公盈利颇丰,甚至备下了几百石的粮食捐助陇东,按何相公的话说,他也二三十年没曾换过别的行当,可今年,可今年……
他向前走出两步,南佑黎见了栾安宁脸上神色,也觉得事情不对,站起身来问道:
“怎么了安宁?”
栾安宁摇了摇头,目光盯着那何老太公的牌位,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来:
“飘零,把咱们带着的被褥衣服留几件下来,被褥给先生盖着,衣服给孩子穿,佑黎,给周老先生和这位陈叔留些银票,收拾东西,咱们要连夜回去!”
南佑黎百思不得其解,又问道:
“咋了安宁,回去哪?”
“和清庄!”
第106章 端倪[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