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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瓦砾荒草[2/2页]

浮沉止 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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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灰尘,笑了一声,开口道:
      “只匆匆瞅了一眼,长得的确不差,性子也是泼辣,估计是陇地那边逃难过来的,剽悍性子颇有西北娘子的风情,阿鼠,这事儿你干的不错,事后去我府上领赏钱。”
      被叫做“阿鼠”的瘦小男人听了这话,倒没管上脑门的痛楚,二十两雪花纹银到手,这额头上的疼痛感自然少了几分,欣喜道:
      “诶,诶,大官人满意就好,满意就好,不过眼下这小娘子浑身跟长了刺似的,一碰就炸毛,大官人,你看这事儿?”
      锦衣男子自信地摆了摆手,也没觉得吃了这小娘子的闭门羹有多不自在,笑道:
      “那倒不妨事,谄媚阿谀的小人女人我见多了,她要真是俗不可耐地扑上来倒可惜了她的几分姿色,驯服烈马才是我辈俊彦该做的事情嘛!等到时候入了我李府,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佳肴珍馐,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求生都还艰难,见了这些平日里没看到过的东西,到时候还能这样刚烈?我在这里看着,你先去我李府领了赏钱,再找几名护院,嗯……直接让刘护院来!让他带着家丁先把这女子带进府里饿上几天,等饿过了劲,到时候就老实了!”
      “得。”
      韩眠画心里暗叫不好,事情的发展总是按着自己盘算里坏的那面径直滑落,不过眼下都到了这种境地,自己既然遇上了,还是得出手帮忙,可遇上这种境况要怎么出手相助?单凭蛮力强干肯定不行,自己没有玄力傍身,又多年苦读,很少帮家中事农养桑,有些瘦弱,不说开过玄脉修行的九品修士,就连寻常里干劳力的精壮汉子都能一只手把自己撂倒在地,来武的不行,只能另想办法智取。
      情况紧急,那鼠目汉子已经应了话,喜笑颜开地迈了步子,用邋遢袖子擦干了脑门上的血,正欲往门外走去。
      “不能让这人回去唤人,人来的越多,今日这局就越难解!”
      情急之下,韩眠画心生一计,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一咬牙,从地上取了块略小的石子,用了全身力气猛然一掷,石子穿林打叶,惊了远树上几只休憩的鸽子,鸽子受惊,鸣叫着向远处飞去。
      寺院里的两人也被这清脆的“咕咕”声音吸引,转过目光,韩眠画放了竹箧,撇开枝桠,从那墙院的破洞里迈步出来。
      “哎呦!”
      心里还没个底,还盘算着见了这两人该说些什么,韩眠画一不留神,让院墙旁的碎石绊了脚,踉跄地摔到两人跟前,险些摔了个狗啃泥,看着两人有些惊异的目光,立马挣扎着爬起身来,正了正头上歪斜的帽子,急冲冲冲两人拱手,摇头晃脑,捏着嗓子开口道:
      “两位见礼,宽恕则个,在下来此处找我家小姐。”
      面前那个穿着锦袍的男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穿着穷酸的书生,心里满是疑惑,盯着韩眠画看了半晌,看他这副腐儒样子,盘算着这书生应该方才就在院墙边偷看,那些言语八成也让这他听了去,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尤阿鼠,嗤笑道:
      “哦,挺巧嘛,小书生,到这里来问这种话,你是想说这破庙里穿着破烂的姑娘是你家小姐?倒也不必弯弯绕绕的,想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也编几个像样的谎话来,这么不经琢磨的言语你自己听了可信?你倒是说说我听,这是哪家的小姐啊?”
      韩眠画理了理袍子,躬身回礼道:
      “在下是霖安府府尹黄大人家的书僮,自小一直在黄大人府上,陪小姐读书,这……这次府里出了点差池,小姐跟老爷大吵了一架,小姐性子又,又有些……有些急躁,便不辞而别,我跟小姐自小关系好,老爷便想着让我来劝小姐回去……,受了府里的书信消息,知晓小姐来了这里,这才倒此处来找寻。”
      “哦?”
      那出身李家的李大官人年岁不大,二十来岁的样貌,却镶金佩玉,锦衣华服,活脱脱一个贵公子的打扮,自缝玉锦带上取下夹着的白扇,猛地一展扇子,开始轻摇了起来,走到韩眠画的跟前捏了捏他身上的粗麻衣服,冷笑道:
      “找人不去县城里找,偏偏来这破庙里找?呵,小书生,霖安府,扯的好大的旗子啊,不过霖安府倒是个好地方,大栾南都,霖安府尹黄问渠黄大人,这名号本少爷倒是听说过几回,虽未曾谋面,跟家父多年也有书信往来,堂堂朝廷四品命官,把自己家女儿丢了,不通告周边州府,让各地官府衙门出动衙吏府军,协助寻回,让你这么个穿着穷酸的书生独自来找?你糊弄鬼呢!你接着编来我听听,反正是诓我,黄大人这名头虽然响亮,可还是谨慎了点,你不妨编些更唬人的名头出来,什么几位亲王殿下家郡主,诶,你不如往顶了天的吹,索性说这姑娘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洛云公主,我李文俊说不定还真是给你唬住了!屁滚尿流让你吓跑了。”
      韩眠画心里慌乱,可脸上依旧装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既然站出来了,那就只能把戏演到底,不然既害了自己,也救不了这庙里的泼辣姑娘,沉声道:
      “这位公子,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在这破庙里你不必管,霖安府里高手如云,老爷那边自有手段。既然公子不信小人的话,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老爷只有小姐这一根血脉,自然要给小姐谋一门上佳的婚事,年前和徽州苏家家主约了亲事,只是小姐不愿远嫁,这才在订婚前跟老爷夫人大吵了一架,逃了婚,这事情若是大张旗鼓惊动官府,要是消息传到苏家那边,苏家面子挂不住,以后就是真做了亲家也不畅快,强扭的瓜不甜,老爷心系小姐,所以才让小人去劝,这事情说起来就那么回事,阁下不理解也在情理,毕竟按公子的观念,世间的姑娘都是男人的附庸,随意让家丁绑了回去好吃好喝养着就能安之如怡。”
      锦衣男子眯着眼睛,身上游萦着骇人的凉气,看来修过玄力,也明显动了真火,摇着扇子又缓缓踱起步,绕着韩眠画脸上满是自信和高人一等的傲气,低声说道:
      “不是觉得我李文俊好诓吧,哪里来的穷酸秀才,落魄书生,穿的破破烂烂的,怕不是碰巧路过了,撞见了这些,就想知行合一?把书上那些之乎者也,狗屁不是的圣人经义付诸实际?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屁大点本事没有就敢替别人出头?你信不信,让你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韩眠画心里真的有些害怕,杀人放火金腰带的道理他懂,让自己无声无息的消失绝不是一句空言,可圣人也说过:“见义不为,无勇也”,他想着帮人一把,官官相护的道理他也明白,所以才情急之下扯出霖安府府尹这尊大佛,想着借他人之势来压人,可这锦衣少年明显不是个好糊弄过去的家伙,谎话都快编成真的了,这男子还是不肯信。
      “真是……真是冤家……”
      韩眠画心里苦涩,都说纨绔子弟脑子里都蒙着猪油,大多都是些目空一切,妄自尊大的蠢笨草包,可这话多带酸味,面前这锦衣公子就不像个能随意哄骗的冤种,要不这庙里的姑娘恐怕模样长相真的不差,鱼钩似的直勾着面前这位富家公子不肯撒手,要不就是面前这位膏粱子弟也不是个怕事的主儿,非得钻这个牛角尖。谎言说得越多越是破绽,更何况什么霖州府府尹,徽州府苏家的,全都是自己道听途说来的,若是细查,一但多说两句估计就漏了怯,这……恐怕真糊弄不过去了。
      韩眠画心里也明白面前这个锦衣华服的少爷人物还只是怀疑,并拿不定主意,放狠话想逼自己露怯,韩眠画暗暗将有些发抖的手指藏在身后,另一只手也负在后面将发抖的右手用力按住,挺着脖子,也不再捏起嗓子装出尖细嗓音,直着眼睛看着面前男子说出了他这一辈子不曾说过,最直来直去的几个字:
      “你有种试试。”
      针锋相对,李文俊也没想到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书生还能如此刚强,气息一滞,有些错愕,连一直轻摇的扇子也靠着胸口停歇下来,一旁没曾开口的尤阿鼠脸色却是一变,像是想起些什么事情,拽了拽身旁锦衣公子的衣袖,似乎想开口插话,李文俊带着怒气将尤阿鼠伸过来的手猛然拨开。
      乘胜追击,韩眠画见似乎有点机会,又开口道:
      “公子要是不信,在这等着就是,小人听了方才那些话,已经放了信鸽知会在珉州境内的霖安府旧人,公子在此这儿少侯片刻,稍后自有人来验明正身!不过到时候,少不得要到贵府上拜会拜会令尊了!”
      李文俊双目似要杀人,万没想到从来都是自己用权势要挟别人,今日竟然被人用权势要挟,他怒火中烧,可也不敢胡来,虽说事情不像真的,方才那几声清脆的鸽子鸣叫他听得真切,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且不说他那个做过刑部员外郎的爹如今告老还乡,并无实权在身,只靠着朝廷里的故人还能逞逞威风,就是还在任,那也要给这位黄府尹几分面子,万万不敢得罪。
      霖安府是梁齐古都,虽处在霖州,可向来有别于其他州府,论权势霖安府尹怕只稍弱于霖州知州,更能穿紫袍与京兆尹平起平坐,那个黄问渠也不是个善与之辈,虽领俸禄,吃皇饷,可实际上却是个三道通吃的狠人,朝廷和江湖连接的枢纽,和霖州各江湖宗门都有着牵扯不清的联系,沧浪剑宗宗主齐剑首是他的拜把子兄弟,雪刀门已故的上任门主也跟他沾亲带故,更有传这位黄大人五十大寿时,连“天下第一书院”的天穷书院都有某位阁主具名送了贺礼,朝廷里“南党”“齐王党”争得你死我活,这个黄大人却独善其身,不偏不倚却照做了霖安府尹这么个重要位子,原因无他,并非是黄问渠礼送得勤,得上头的欢心,而是四海之内,但凡江湖势力强的地方,朝廷管辖便弱,正如寻道宗山门立处方圆五十里都无有大栾衙门,西秦剑冢犀首更能左右朝堂时局。江南一带鱼龙混杂,历来是江湖人搅弄风云之地,朝廷鞭长莫及,也无力整顿,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湖之内,庶民百姓是底下暗涌的海水,那宗派山门便是岭头最猛烈的浪花,朝廷打杀一个两个的还有余力,要是引得寻道宗,蜉蝣宗这样的滔天巨浪下了场,一呼百应,群起攻之,最后是朝堂覆灭,还是马踏江湖还真不好说。
      不过大概率,是朝堂覆灭,毕竟只要人在,这座江湖是关不住的。
      霖州江湖事多,江湖人管江湖事,官名只是个头衔,一个虚名,代表此处还是王化之地,而这个位子不是黄问渠能坐,而是必须他坐。
      李文俊真真有些害怕招惹到这位黄府尹,可又咽不下这口气,那股纨绔子弟的桀骜乖戾冲昏了头脑,还是怒道:
      “等着就等着,我看看你这书生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韩眠画听了这话,心中惊惧起来,一种气馁感自心头蔓延开来,在这等着……,恐怕等上十天半个月的也见不上“霖州府的援军”,这事情恐怕全无希望了,可也只能调用最后仅存的心神,死死地想控制住开始忍不住战栗的身体,可毕竟心中那根弦断了,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小腿也开始控制不住畏惧,自己抖落起来。
      “小书生,你抖什么?”
      韩眠画咽了吐沫,喉结滚动两下,有些沙哑地开口:
      “跋山涉水,走的路多了,刚又给绊了脚。”
      这解释苍白无力,可韩眠画只能死鸭子嘴硬,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一旁那尤阿鼠还可劲想同李文俊解释什么,拉着李文俊那华服的袍子,小声嘟囔着什么,可如今这位从没吃过瘪的官宦子弟哪里还听得下别人的话,只盯着身体有些僵硬的韩眠画冷笑起来,他打定主意,要是发现面前这穷酸书生真在诓骗自己,打断两手两脚,扔到狗窝里过几天生不如死的日子,然后让府上养的猎犬分食,尸骨就埋在猪圈下,区区一个猪狗不如的下人,就敢这样忤逆诓骗自己,真是活到头了。
      僵持了一阵子,众人缄默无言,随着时间推移,李文俊脸上的得意愈发明显,韩眠画感觉身后像负着上万斤的木柴,身体直往下坠,稍不留神就要栽倒下去。
      “小书生,你要是现在说实话呢,本少爷发发慈悲放你走,你说怎样?”
      “我……”
      韩眠画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这种重压,直直往荒草瓦砾里栽倒下去,在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后悔站出来管了这事,可也只是一瞬间,事已至此,已无回天之力,可韩眠画大体想来并不后悔,甚至在不用再竭力支撑身子之后倒觉得有些坦然,只是可惜了竹箧里那圣人经义上垫着的几十颗樱桃,霖州少见樱桃,集市上这东西又颇是贵重,自己在京城做座上客时倒是吃过不少,可想想自家娘亲还没尝过这种水果,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李文俊看着颓然栽倒在地的韩眠画,邪笑了两声,正欲开口讥讽,却突然听见林中传来一阵如同风铃似的鸟鸣声,树枝晃动,林叶飘摇,夕阳最后的余晖闪耀在筛箩似的枝叶罅隙里,一团雪白如穿堂风一般破空而来,一只通体白羽的三足青鸟像是突然出现,盘旋在韩眠画身旁,有些亲昵的嗅了嗅韩眠画领口的味道,站在他的肩上。
      事发突然,李文俊自然知道这三足青鸟代表着什么,传信仙禽得来不易,青鸟更是诸多传信飞禽里最通人性的仙禽,上古宇帝时代之前,那位被圣人赞为“首兴教化之功”,如今被称为“先师之师”的夫子身旁便有一只化为人形,聆听教诲的青鸟,而如今普天之下,只有天穷书院才有能力用这种上品仙禽作为互通信息的媒介。
      “青鸟?天穷书院?怎么会是一只青鸟!”
      李文俊毕竟也算是膏梁纨?,刹那间脸色惨白下来,突兀地想起那个有关黄问渠的传言,韩眠画虽然不明就里,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青鸟是怎么突然出现又为什么落在自己肩头的,可他心思机敏,也绝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时机,眼睛一瞟,借着微光见了青鸟脚上信筒里有一封小小的信件。
      “万勿怪罪,事出紧急,先借用一下!”
      韩眠画起身,取了那信筒中的白信打开看了半晌,脸上如释重负地绽放出笑容,取出怀里的细支毛笔,以手做砚,沾了口水在手心研了干墨碎,同李文俊笑道:
      “这位公子,既然你铁了心要老爷拜会令尊大人,那阁下就如实相告了!”
      “别!别,这位兄台且慢!”
      李文俊慌了神,尤阿鼠见架势不对,也没想着凑到李文俊身边耳语了,见了韩眠画肩上这只神采奕奕的青鸟,也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了,开口道:
      “大官人……大官人,这……这姑娘的确,确实在小的当铺当了件稀罕的玩意儿……”
      李文俊正一肚子气没地方使呢,赶着尤阿鼠凑上来,气不打一处来,挥掌结结实实扇了尤阿鼠一个耳光。
      “啪!”
      “废物!你不说没问题吗?差点让我唐突了几位贵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废物!把东西拿出来!拿出来!”
      尤阿鼠身上摸索了一阵,还真在内袋里摸出个簪子递到李文俊手上,李文俊只瞟了一眼就明白手上这枚小小的琉璃彩云簪子的制式和用料都颇为不凡,多半是官家物品,没有点身份背景还真用不上如此清澈的琉璃。
      “先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尤阿鼠挨了打,又捂住左脸低声道:
      “唉哟,李少爷,李少爷,小人,这簪子成色极好,可这姑娘只开价当了二钱银子,少爷,小人以为是这姑娘不识货,在逃荒路上捡的……”
      “干你娘!你这个废物,怎么不早说?”
      李文俊猛然飞起一脚,猛踹在尤阿鼠腹部,身影倒飞出去,四脚朝天。李文俊理了理袍子,转头双手奉上那枚簪子,躬身赔笑着施礼,还想着说些什么,韩眠画觉得心力交瘁,也着实有些累了,摇摇头开口道: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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