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园的大门开了,重响敲击在方圆一里内数人心上。
容九渊与叶观澜正与被砸坏屋瓦的人家赔礼,两位穷苦小道士把身上的银子全赔给无端遭了飞来横祸的村民。欧阳春和智化倒是站的远些,面容正肃,相互间低语着,不知是商量眼前所遇还是另有心事。这一声门响引得他们还有早一步作鸟兽散的江湖人纷纷回头。
众人遥遥看着展清领头的一众拄着拐的展家人铁青着面色、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院外尚有几个江湖人绕着遇杰村的各条街道徘徊,就差没把“各怀鬼胎”四字写在脸上。
容九渊抱着拂尘神色微动,默不作声地看着几人鬼鬼祟祟地尾随着展家宗族之人,很快在巷中将人堵住了。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有人不怀好意道:“你们是展家人……展昭的长辈?”
“……”展清拄着拐杖站住了。
那张肃穆刻板的面容有些深沉、古怪,打量着这些江湖人,就像是在瞧一群从未见过的野蛮猴子。许是他的、还有展家长老们沉默的目光含着某种严正的力量,叫人心底发怵,仿佛被连皮带肉、骨魂剥离,搁置在严苛亮堂的镜子下细细审视……那几个江湖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然而恐惧有时会让人失声,有时却会让人虚张声势地叫嚣。
那人也不问,压着惧色,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几个年迈的展家人,直言诈道:“展昭冒天下之大不韪,悖逆伦常,与男子苟合你们展家教出这般子孙,怎么,也不给世人一个说法?”
展清绷着脸,看了那几人一眼,冷冰冰道:“请阁下慎言。”
他身后气的面色铁青的长老们没有一个插话。
展清声势骇人,不待那几人反应,又不失风度、字字冷淡道:“且不说展昭未曾犯法为恶、祸害于人,此等伦理人常乃是私德,乃我展家家事,如何定夺也不必给世人所谓交代,更轮不到你们几个外人置喙评断。老夫冒昧一问,此事你们可有凭证?你又是何人,便红口白牙咬定此事?展家虽不习武,不愿与你等江湖草莽打交道,却不是怕了你们。诸位倘若再无凭无证背后胡乱捏造恶名,我展家定告尔等诽谤之罪。”
“……”几个江湖人呆住,一时搭不上话。
这显而易见的袒护之词,连远远听着的叶观澜和容九渊都神色微动。更有瞠目结舌之人,心说分明是你们展家人先兴师问罪。
展清见他们果然一无所知,不知是顾惜展昭和展家名声,还是当真认定此事乃家事私德,又或是向来无意在背后指点于人,总归一正衣襟道,“一群江湖莽夫,心无仁义,满嘴旁人是非,不知因果便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欲凭毁人名声之法铲除异己、党同伐异,谋取利益,还妄想称侠士”他盯着几个面容生异、甚至涨红了脸的江湖人,落出一声冷笑:“笑话。”
“草!”有人当即怒而拔刃,却不知怎么凌空飞来小玩意儿,急速击中了他的膝盖。
几人通通跪了下去。
欧阳春神色微动,与智化往明园望去。
叶观澜紧跟着翻了个白眼,一旁的容九渊微微而笑,一扫拂尘将那横飞而来的墨玉飞蝗石卷入手心。
唯有不明情况的展清目中诧异一闪而过,领着一众长老浩浩荡荡直穿这些江湖人。他们神态并无清高轻蔑,像是规整的尺伫立在这天地之间,不偏不倚、庄严肃穆,自有他的道与理。可明眼人又能瞧出,他们在这场风波里正是满腹恨铁不成钢,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几个江湖人或是面有愤色,或是被戳中心思难堪不已,总归是瞪了瞪明园被关上的大门,灰溜溜地散了场。
飞鸟落在各家屋檐,巷尾的野猫高仰着头,紧盯着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不放。明园里悠悠点起了一炉香,人复来去,各处是清净洒扫声,脚步声和义愤填膺之辞也逐渐远了。
白玉堂抛着一枚飞蝗石,在庭院里略站了站,回头去瞧展昭。
展昭正给白云瑞挽起袖子,由着好不容易又得了自由的白云瑞在他这侧院里瞎跑追一只蛐蛐儿,才与白玉堂笑道:“要说何事?”
“无事。”白玉堂抱着长刀,懒懒支起眼皮道,“问问你们展家家法重不重,回头挨不住了,岂不丢人。”
展昭失笑,戏谑道:“玉堂此时悔之晚矣。”
“悔?白五爷没有言悔的时候。”白玉堂大放厥词道。
他缓步上前,轻轻一扯展昭的袖子,将来路时衣摆上沾的湿落叶抖了下来,低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却道,“你们展家人可真有意思。今日倒是当真有些明白,来前你为何要说莫恼、且看。”白玉堂提着展昭袖子,拉着他悠悠然往后院去,“白爷话说的虽重了,不太妥,但理总没错。”
展昭任他拉着走,进了他那院的屋子,抬眉笑问:“没错?”
“情总没错。”白玉堂又改口。
“轻狂。”展昭温温含笑道。
“何曾轻狂?”白玉堂反问,“情纵成痴,理错了,情也未错。”
“只叹展大人叫草民拖下了水塘,当真淹成一双水鬼。往后孤家寡人,还要断子绝孙、不孝之举无颜一会岳父。”白玉堂故作惋惜地逗展昭道,“要不然,你把这多年前捡来的便宜儿子再领回门去、记入族谱如何。”他示意蹦蹦跳跳跟个小青蛙似的白云瑞,“我白家反正有后,不缺这儿子。”
侧院不大,白云瑞察觉到两位父亲正在背后说他坏话,警惕地扭过头去。
白玉堂且还在吊儿郎当地笑,“你们展家这一辈怎么取名的,马字?”他仿佛是单手扯着展昭袖子玩儿,晃了两下,拍板定案道,“展骥如何,你那一通子侄里可有此名?”
白云瑞没听个明白,蹲在原地,幽幽门内盯着两个拿他取笑的父亲。
“莫逗他了,成日戏弄黄口小儿,白五爷方才三岁不成?”展昭道。
“正儿八经的,哪儿逗他了,”白玉堂朝白云瑞摆摆手,叫他自个儿玩儿去,口中仍是胡搅蛮缠道,“儿子是你捡的罢?”
展昭瞧着白云瑞轻易叫他哄骗,扭头去逮蛐蛐儿,才慢条斯理道:“怎么,白五爷不肯收?”
白玉堂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怕展大人叫他们哄去给展伯父传宗接代,白爷先未雨绸缪给展大人拴好了,不叫展大人来日昏了头么。”这满嘴浑话落了,可他目光却亮晶晶的,仿佛任凭意气的少年时,不见迟疑与担忧,半分试探也无,只把今日展昭之遇当个今年笑不完的乐子。
展昭迎着这般炽烈目光,心头微微一热,含笑道:“何苦折腾这些。父亲本是江湖儿女,素来不惮传宗礼法之说。这世上多的是浪迹天涯的江湖侠客无子无孙,一心侠道武道。添展某一个,有何要紧。”
“这话说来,展大人是英雄气长、儿女情短?”白玉堂挑着眉反问。
展昭非是此意,仍是见他佯装耍性儿,顺着他意老实道:“先生又有长篇大论要训斥学生?”
“长篇大论倒也无。”白玉堂摆起先生谱,那可是眉目间都拦不住的骄纵恣意,“不过是各抒己见、开诚相见,与展大人好好论论这情爱与刀剑罢了。”他说着,自鸣得意里直直望去,瞧展昭眸中笑意深浅,犹如深潭微澜起、抱月怀中映,险些失神忘了作何言语。白五爷放肆起来焉有收敛的道理,便松了袖子伸手一握,捏住了展昭一根手指。见展昭诧异低头,他手背又轻一发力,人跟着提步近前,轻轻推着展昭往后一步坐在桌边凳子上。
他低头去吻他,不作声,有些疏狂无礼的蛮横,唇齿交缠交换的喘息能把心都交付。
可二人没有拥着、挨着,只白玉堂轻轻牵握住了展昭一根手指。
发丝交垂,有些痒。展昭半阖着眼,微微仰着头迎着白玉堂的目光,背后抵着圆桌便支住了身躯。各自一只手中还提着刀剑,低垂时,剑尖的黑鞘与刀身的白鞘轻轻刮蹭,金铁铮鸣,仿佛含着某种奇特的意味,令人着迷。
展昭抽回了手指,反手去捉白玉堂的手掌,十指交错扣叠。
静谧的片刻理,他退着侧开了头,仿佛被突如其来、毫无章法的刀法进攻挑乱了步调,却又半句未提,只侧着头端详白玉堂的面容。
白玉堂眯起眼轻啧了一声,知晓展昭之意,只凑前再咬了他一下,才将画影往桌旁一搁。
他又往展昭身前豪放一蹲,手肘压着展昭膝盖、支着脸,懒洋洋耍无赖道:“世人皆道缠绵情爱短了英雄志气,叫侠客心生掣肘、乱了招法剑意、沉湎于粗茶淡饭的寻常,爷瞧来不过是为软弱无能所生的借口罢了。心有挂碍,或失浪迹天涯之心,却不至于叫心口利剑生锈。”
展昭垂头且笑,伸手将白玉堂的青丝勾回耳后,“有白五爷的理。”
“自是有理的,世人虽因爱生忧生怖,可更多的是因情拔剑扛天下难事、忘却生死。平头百姓尚且如此,侠客英雄又怎好意思说情爱令人消沉?”白玉堂明眉亮目,在昏暗天光下也又灼灼之色,好似百般无理也能说出千般有理来,“侠骨柔肠,从来不是空付铁血丹心提剑行,为侠,岂可断情绝爱?若无情,又何来仁义,何来心怀苍生。情若不长,英雄莫不是为杀生提刃?家国大义,翻来覆去,从不是刻在头顶叫人背诵的礼法教条、圣人之语。它是情
“诡辩。”展昭含笑道,“它自是天下千万户相依相存的情意,不过是大情小爱时常未能与共罢了。非是情爱成了软肋,英雄气短,短的不过是为天下豁出性命的心气。”
是不甘、是不舍、是想紧握于手的余生。
“……”二人目光交汇,许久未言。
展昭松开青丝,仿佛打哑谜般问道:“何时想明白的?”
白玉堂反问:“你不是知道?”
那俊眉秀目坦坦荡荡地写着纵情尽平生、诛暴问安良。展昭低声笑笑,不问了。
他只侧头瞧了一眼门外跑过去的白云瑞,缓声转而道:“若为传宗接代而娶妻、为颐养天年而生子,这子孙来的毫无意义。母亲曾说,孩子来这世间后,他便是他自己。你我之道,是你我欲往,不必他来;你我之求,是你我野望,不必予他。”
白玉堂想了想,突然笑道:“好猫儿,往日竟叫你蒙骗了去。”
“嗯?”展昭不解。
“伯母气度洒脱远胜世人,哪儿是什么刻板庄严、注重规矩的大家闺秀,分明是心有沟壑、脚踏礼法的狂徒侠客。”白玉堂道。
展昭愣住了。
“怎了?”白玉堂见他忽生恍惚,诧异道。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展昭喃喃,望着白玉堂鲜洁跳脱的神采,想起那年说了半截,又闷闷收了回去,拱手一礼,“在下多言了。”
“剑冢真假且先不论,”白玉堂神思敏锐道,“此事唯有如今在世的侯爷知晓真相,但诸位若说那展骁手中的鸿鸣刀出自剑冢,却印证不了此事。”他稍稍一抬臂膀,指向庭院另一侧的高高外墙,“展骁就住隔壁,但与明
第 470 章 第七五回 鱼困池,情痴理至各有道[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