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薄云淡散,不知何时起有了些星光点缀。仿佛有位仙人正站在云霄高处信手挥袖布置星盘,又或许是稚子温柔不自知的喃喃自语,叫星星也亮了几分,欲垂目仔细瞧瞧哪里来的小仙童下凡了。
连走在前头的倪知州都忍不住转过头来,好似在为这童言稚语诧异。
这一走神,他脚下冷不丁勾到了屋子的门槛。在老仆疾呼“少爷”的提醒声中,倪知州为时已晚地一头撞上了还关着的屋门,利落地摔了进去。他没有摔出个马趴,因为下一瞬,展昭和白玉堂便瞧着倪知州脚下踩着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整个人横侧过来,以一个离奇的姿势避开了伸手去拽他的白玉堂,并翻滚进了屋子里,彻底在死寂的夜里接连发出数声巨响,以及一声哀嚎。
连树上打大呼的鸟雀爬虫都被吓醒了,飞的飞、爬的爬,惊慌失措。
只有那细犬蹲坐在原地,用那双黑溜溜的圆眼安静地旁观主人的滑稽之相,优雅得犹如一尊石雕,如梭的脸上写满了习以为常。
得幸这么大动静,也没引来外头官差的注目,也不知是这几日有所习惯,还是全然将“知州大人”当作不存在。
而打眼望去,没点灯的书房靠着老仆手中那盏灯笼依稀朦胧地显出了它的模样——满地横倒的书与画卷,桌椅架子倒是稳稳站在原地,但毛笔东一支西一支,砚台跟着毛笔跑……明明细数来也只有几样东西,花瓶摆件等多余的玩意儿一应全无,然而一屋狼藉仿佛遭了贼,愣是无处下脚,比鸡窝狗窝还可怕些。
至于翻滚之后、险些被埋了的倪知州,正吃疼地捂着磕到桌角的脑门,坐起了身。
他也环顾一圈。
后知后觉地,他“啊”了一声,舔着唇,似乎对这屋子的惨状并无意外或恼怒。又或许……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因而整张脸在摇晃的灯火下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眨眼从耳根漫到脖颈。
展昭与白玉堂不约而同地想起进屋前,倪知州那不确定的口吻。
似乎……这才是一开始没能进屋的原因所在。
好家伙。白玉堂勾着唇,趁着空闲同展昭挑起一根眉毛,抛了个眼神——
公孙先生都没这本事。
仔细先生回头提针来。展昭暗暗觑这不知礼数的嘴毒耗子一眼,心下仍是不由一笑,明了白玉堂之意。公孙先生瞧着有几分呆劲,时常在细微处出篓子,像是不留神崴伤自己、又或是勾着衣服掀翻架子那都是家常便饭。当然,真论起来,公孙先生是个俗务通达、有条有理的人,笔墨纸砚、一书一画都放的极为规整,哪儿忍得了这般满屋凌乱之象,早就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打理起来——这般想想,的确是倪知州更胜一筹
在众人微妙的沉默里,老仆不忍直视地扶着半张脸,按了按眉心。
“少爷……”他小声叹道,忍了几回,才搁下灯笼,进屋帮着收拾地面。在凑近了倪知州时,他勉强挑拣出一句体面规矩的劝语:“天凉了,莫总坐在地上看书。”
倪知州没吭声。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顶着一头更松弛、细毛四翘的乌发,若无其事地让开老仆、踮着脚走了出来。刚走两步,就听啪嗒一声,早就歪倒的笔架落了地,摔了个粉身碎骨、提前寿终。唯一一支悬挂在上面的毛笔滚到了倪知州的鞋边,犹如无声控诉。“……”倪知州沉默着,目光游移,很快,温吞又不怀好意地落在还蹲坐在台阶旁的细犬身上。
细犬耳朵微动,好似听懂了主人的无声呼唤,迈着优雅的步伐溜溜达达地进来了。只见它叼走了那只毛笔,越过他、踩着空隙处,将毛笔搁到正埋头收拾的老仆手里,坚定表明这屋里的混乱与它毫无干系。
“……”众人失了言语,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倪知州没回头,昏暗光线里那窘迫的脸色比猴屁股还浓墨重彩,就差没就地刨坑建一座楼把自己关进去。他故作镇定的望着展昭和白玉堂,仿佛一只梗着脖子的小狼犬,拿少年人的自尊心搞攀五岳,牛头不对马嘴地搭话道:“叶家?”
这声疑惑在夜里迟迟响起,接上了早前不知被丢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话头,生硬地掰着话遮掩尴尬,“哪个叶家?”
“……城西沧海山庄的叶家。”展昭轻咳一声,给面子道。
“哦……”倪知州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新任己日确实对低调的叶家没个主意,不得不诚实地答道,“没听过。”
这话便尴尬地中断了。
只有冷风抚人面,刮得那叫一个嗖嗖的响。
周到体贴的展大人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天色也晚了,今夜叨扰多时,知州既有不便之处,不若……?”
“嗯……”倪知州迅速瞄了展昭一眼,绷着阴郁但发红的脸色,似乎在考虑着展昭的提议。
但这思虑显然没费多少时间今夜确有不便,天寒地冻、粗茶淡水,招待不周……就、嗯,先歇了吧。”他底气不足地说着,从屋子里小心走了出来,显然还没从这窘境里缓过来。直至门槛前,他的手下意识地勾了一把大开的门,似乎想顺手将屋门关好。但许是此举委实欲盖弥彰,他就抱着手臂作罢了,站在门前当柱子,用瘦弱的身躯和不大高兴的脸色强硬挡住两位侠客的视线。
“……”白玉堂的目光轻松地越过倪知州的头顶迎风飘舞的碎发。
展昭脸上笑意难掩,上前几步道:“只是在告辞之前,尚有两事料理。”
“阁下直言。”倪知州毫无迟疑道,仿佛知晓是正事,便也能将那些细枝末节抛在脑后,恢复从容。
“尚未请教知州大人尊姓大名。”展昭将白云瑞搁在地上,抱拳一礼。
“啊。”倪知州眨眨眼,有些困惑,“你不是知道吗?”
展昭莞尔,“如此说来,倪大人也该猜到在下的底细了。”
“没有。”倪知州老实说。
白玉堂闻言,有些兴味地打量了几眼倪知州,又扫过屋内同样有几分诧异之色的老仆,故意反问道:“既如此,倪大人却敢将苏州府衙的根底辛秘如实告知?交浅而言深,此举怕是草率了些罢。”
“寻常江湖人只杀贪官污吏,不问庙堂是非,”倪知州别无异色,仍是从容答道,“仅凭见官差古怪,就深夜逗留一探究竟,我虽不知你二人来历名讳,但二位必定与朝中牵扯不浅;既观苏州衙役古怪而费心细探,可知与他们并非一伙;来前曾为夫妻不和、家务纠纷出头,甚至以报官一途救人,不惜名节受人非议,想来品性上佳,绝非奸臣贼子的走狗。”他一根根板着手指说,“干系在前,是友非敌,侠肝义胆——大可一信,无不能言。”
说罢,他蜷起手指,缩回袖子里去,补充道:“且苏州府衙之事,称不上辛秘,二位与门前衙役打了个照面就瞧出不妥,非是寻常人物,在城中打听到知州与衙役不和只是时辰早晚罢了。”
“大人如此高看,白某心领。”白玉堂笑了一下,手中长刀倏尔一偏。
雪白的刀从倪知州脑门一侧探了过去。虽未出鞘,凌厉刀风含着夺命得煞气,激得寒粒大起——倪知州不知是否还未反应过来,抱着双臂未有动弹,细犬低吠、飞扑先至,屋内老仆亦是面色微变,后一步窜前。
那细犬无愧世人熟知的捕猎犬之名,弹跳惊人,如此短的距离也能精准控制着身躯直扑白玉堂。
它本就细长如弓的腰身拉开了,在光影里伸展出优美矫健的弧线,只须臾间隙就能从高处将白玉堂扑开。
可惜在静谧的夜色里,展昭一探掌,无声无息地按住了龇牙的细犬的脑袋。
“……!”捏着展昭衣角、还没来得及捂眼睛的白云瑞张圆了他的小嘴巴。
连那细犬都瞪着大眼,仿佛通了灵,也为此惊讶不已。
这一瞬来的太快。展昭手肘一抬一落、抚着细犬的长脸一拿一放,手中劲巧,不伤细犬分毫,细犬便被硬生生地收住了攻势、不得不坐下来。展昭也收回了手。
这打岔的工夫,也够压着喉咙咕噜咕噜的,其繁复枯燥
第 507 章 第一一二回 人心复,人情于世皆豪赌[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