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了一眼轿子,好似在头,像是遇着了天敌。
马上安坐的白芸生有些吃惊,连忙矮身抱紧了马。
“嘘,莫慌。”阿圆牵着缰绳,没仔细注意那头的动静,疾步绕开那是非之地,直奔城门。
她这习武之人,自是老远瞅见那头停着的怪异轿子,又仿佛有两拨人马对峙,分明是起了江湖纷争。不管那是非善恶、谁高谁低,这会儿都比不得两位小公子的周全,阿圆自是不会凑这个热闹。只是她是初来乍到,全然不知怀中正吵吵嚷嚷的小麻烦已经被认出了模样,还要同这不讲理的小娃娃讲理,好是辛苦。
前头还说着,小孩儿平日被拘着,无处玩耍,她且在白府别院安置了细软便带两位小少爷去城中遛遛。
却不想白云瑞听岔了,嘴里竟是冒出“遛狗”,把一路上闹着追问的“爹爹”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少爷养狗啦?”阿圆吃惊。
“没有,爹爹不让养。”白云瑞高举着手比划,“要大狗,黑黑!”
“什么黑黑,你是白白吗?”阿圆熟练地学着白云瑞说话。
也不知少爷和展公子平日这么哄过了这个小麻烦,怎比离开白府时还要混世魔王了些。又要飞高高、又要吃糖糖的。少爷这当爹的不知养儿难,尽宠着孩子,要什么给什么……
阿圆暗自摇头,姑娘回头可要发愁。
要不然回头还是劝着姑娘,把云瑞小少爷交由少爷和展公子带着罢。总归他们才是孩子爹,哪有老做甩手掌柜、在外逍遥快活的道理。且云瑞小少爷眼见着就快四岁了,到了该习武启蒙的时候……阿圆心里头嘀咕着,入了城门没多久便发觉有些不对。她目光掠过城门望来稀疏的百姓,尚未及晌午,日头自东向南越刮越高,金灿灿地打在众生面目上。阿圆面上两坨红彤彤的胭脂也好似叫这金日晒晕开了
她弯起眼睛,单手一搂马背上的白芸生。
几乎是同时,一伙提着钢刀、形色凶狠的官兵猛然窜了出来。这灵巧的丫头轻提着步子,往后直退三步,犹如清风直上一侧的低矮墙头,定身低头。
“……呀!”阿圆面露惊色,就差轻轻拍拍自个儿的小胸脯。
这苏州城的官府……和展公子不是一家的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大宋江山的天南地北当然没有不是一家官府的道理。远在徐家村的展昭尚不知城中出了何等变故,且正屏息蹲在隐蔽处,暗道幸亏未将白云瑞带来。
这徐家村不知来历的药郎……习武。
不仅如此……
展昭眉头紧锁,目光从底下随风摇曳的草叶上掠过,愈发凝重。
徐家村人烟稀少,村落间阡陌交通、有田有舍,但接连几户都是破败空屋,四处青苔爬阶,杂草疯长。就连村中的两口井都枯了,幸亏这村落靠江,不至于连口水都没得喝。正如老乞丐那头打听来的,只有些年迈孤苦的老人家或是腿脚不便、或是不肯背井离乡,仍在这破败村落扎根,而年轻力壮之辈早早搬走了。
而在这其中,尚且年轻的哑巴药郎便打眼了些。
没带着白云瑞,展昭自然不必照着白玉堂的馊主意,装那寻医问诊之人打草惊蛇。因而这哑巴药郎姓甚名谁,展昭也未能从村民口中询问一二。且那采药郎也不难寻,一则这村落里算得上整洁、一看便有人常年打理的屋舍不过寥寥,而那药郎的家舍四周更是围满了药田,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草药被篱笆围着,显然受这精心照料;二来,小村落里转了两圈,展昭便瞧着这哑巴药郎挑着两桶水从村外归家。
这药郎与村落之人瞧着也不熟稔,又或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惯了,偶尔见哪家门前有老者坐着晒太阳也一声不吭,垂着头就过去了。
他家中确有一年迈瘸腿的老爹,独自坐在院前翻晒草药。药郎瞧着当是二十出头,许是常年劳作,此人体格瞧着壮硕、且力气也不小,挑两桶水都不见喘气,但面色青黄,好似生了病。添之个头不高,还老背着药篓子、弓着背,一眼瞧去当真是平平无奇。但药郎未曾戴斗笠,一块黑色软巾裹着头发,又比寻常幞头绑得更低些,遮住了大半个额头,因而显得那张方脸格外地短。
药郎手脚轻快,虽瞧不出武艺如何,但仿佛耳力出众,又或是常年上山采药练出的本事,竟是好几回察觉有人尾随,停步留神。此人与江左叶府关系匪浅,若说他是个练家子,倒也不足为奇……反倒是他那看似寻常的药田,大有玄机。
展昭不识岐黄之术,对着花草树木是报不出几个名儿,可这满田草药——
在开封府之时,因着公孙先生在城中义诊,一人忙里忙外,草药亦是由公孙先生亲自翻晒和炮制,赶上展昭清闲,总要打个下手,久而久之也识得不少草药。展昭若未认错,这药田之中所种,既非甘草、三七、仙茅云云寻常草药,更非珍贵难寻之物,而是天仙子、番木鳖、相思子、天南星……展昭愈是细辨越是心惊,能一眼报上名头的已然种种有毒。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展昭心下明了其中学问非他能一言蔽之,世间草木无情、全赖妙手所书一贴两方活人命。但这药郎精心养护的药田之中呢,甚至有难以药用、见血封喉之物。这些个草药植株种子俱取自天下各地,更有西域或大理之物,能在这江南水土长成,已是怪异,还胡乱交杂种在一起,简直是胡乱养出了一整块毒田。
无知者稍有不慎,就要落得当场见阎王。
这药郎常年采药为生,再怎么年轻也比寻常人更熟知毒物药性,分明是趁着无人察觉,在此故意种毒。
毒。
到了此时,纵是展昭尚无头绪,也不免因来时的目的,猜疑这药郎平素和江左叶府来往频频,所图为何?
展昭藏身暗处,握紧了手中古剑,不由失神念起一些东西。譬如江左叶府,譬如十绝亭疑似与叶家勾连,譬如林间仰头望天笑语的雪白面孔,譬如早间与白玉堂交手之际提及的……蛊。
那些处处得来的只言片语,是火药的引线,细细密密地排列布置,只等着一点火星。
偌大一个武林世家,五服内外数百口人同居于沧海山庄,族中采买草药为何不寻城中的大药铺,反而要问一个小小的药郎?药郎每隔数月送至沧海山庄的,究竟是药……还是毒?
若是毒……他想着那个病恹恹的道士在那场噩梦里,到底不甘心死的。他何尝不想,再拉着他那仙人般的小师弟,去抓一把人间的烟火。
展昭低着头,默念着这几年来仿佛屡屡打交道的字眼。
无处不在的秋风好似将他的无声自问,像柳絮一样吹开,顺着西风向东至沧海山庄,又至姑苏城郊。林叶婆娑声里,艳十绝有些嫌恶地甩了甩手,鲜红血珠顺着纤细白皙的指掌低落,被围之脚底的虫蝎舔舐。没有人惊慌大叫,四个轿夫倒在地上,面无血色,好似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而那西域人阿穆展开袖子,为她仔细擦手。她沐着金灿的日光,又去遥望西边的林子。
“是叶府哦。”她突然说。
毒,与蛊。
若是毒……!
若是毒啊,叶家子弟所谓的顽疾,可是和叶观澜一样,皆为蛊?
白玉堂盯着叶听寒额上的竖痕,仿佛剥开这皮与骨,就能捏到一条让人恶心的虫。
而万千思绪、过往种种都在这一刻纷纷闪烁着浮出水面,试图引证这种猜疑,又或者说早在天宁禅寺那一战之后,展昭和白玉堂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叶观澜似因毒蛊折磨、油尽灯枯而死;艳十绝习毒蛊之术,且仿佛与叶家有所牵扯;被推断为盗婴魔头的叶瑾轩,二十七年前曾带走一百九十八个孩子,传为修炼邪门功法,其中被寻得的婴孩尸首更是一副被吸干了血的模样……
不止叶观澜一人如此。
叶家因顽疾短命,病根在蛊——叶观澜脑子里那条虫,便是年幼时在叶家所种。
族中众人抱病不过是遮掩叶家古怪的借口。甚至而当年作恶多端的盗婴魔头不是为练邪功而取小儿性命,是为了叶家。是叶家要婴孩稚童,叶瑾轩才手段狠辣、想方设法地将其弄来,将那些无辜、年幼的生命掐灭在那个冬天到来之前。
“是因为江左叶府。”女人无情又柔软的嬉笑仿佛在尘埃里起伏数十年,诉说着秘密。
换言之,恐怕叶家和艳十绝一样都在拿活人炼蛊。
第 515 章 第一二〇回 活人蛊,世家顽疾无药石[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