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就有二，幡铃嗡然作响间,游魂逐个踩着天梯上来,也不往船里爬,就扒拉着船沿儿，像是忌惮着什么似的,往船里面巴望着，还不敢直勾勾地看,瞥一眼，就迅速把眼帘垂回去,过一会儿，又偷偷瞥一眼……活像一群扒人家窗根子的偷窥狂。
穆江这天眼也不是开来为了赏鬼的，随着鬼魂一个个被接引上来，小渔船越来越沉，穆江扫一眼船舷,见几乎被游魂给扒满了,再挤上来一只怕是该翻船了，他当即停止了摇幡，招魂铃一停，那天梯上的点点荧光,竟就依次又灭了回去。穆江继而撑船靠岸，土地母，小太岁,以及那个拽来凑人头的充气娃娃跟前各点着一盏油灯,游魂被那火光一晃,兢兢战战全挤在浅滩的地方排成一排，不肯上前半步，这倒是方便了谷雨数数，一趟总共渡了十二只游魂，除了两个羸弱的女人，其余都是16岁以下的孩子。
三个守吉门的“门神”不能乱动，穆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符咒，挨个贴在游魂们身上，贴一张问一次：“何方幽魂，报上名来！”但也不知是他的凡人之躯无法震慑鬼怪，还是这些鬼魂全聋了，一个个只瞪着一双幽怨的大眼睛在穆江膝盖以下乱扫，对视都不敢，更别提说话了。
“怎么回事？”鬼魂都那么怂，穆江更是没什么好怕了，反而很是狐疑。
“不知道……估计你长得太吓人，鬼都不待见……”小神仙也没遇上过这种情况，觉得甚是棘手，他在幻境中逐个扒拉着鬼魂检查，拽拽胳膊，拍拍脑门，抓抓腿脚：“你看！他们腿上的伤！”谷雨拎起一只鬼的裤脚，惨白的脚踝上交错着几道血红爪痕，他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嘟囔道：“这个跟冯思淼脚踝上的血爪印是不是差不多？”说话间，谷雨见穆江的镜影也蹲下来，开始察看这些鬼魂的脚踝。
“很像某种兽爪的抓痕。”
“难道真的有赤鱬……”谷雨撇撇嘴，逐个将游魂检查了一遍，无一例外的，腿部都被莫名抓伤：“看来下一步，咱们得下水抓赤鱬了。”谷雨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线索弄得头痛，小脸皱成一团站起身来，心情烦躁无处发泄，随手捏起一只小鬼的下巴，手指捏着它的嘴角让它撅起嘴巴：“喂，你说你们倒是说话呀，是被恶人害了还是被赤鱬咬了，本仙给你们做主！”这么说着，谷雨忽然讶异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穆江循声望过去，却只见一群幽魂慌张躲避着他的视线，纷纷不知道在脚底下的泥沙里寻觅着什么，惹得他也跟着往下看去。
“这些鬼魂……”幻境之中，谷雨的脸色骤然难看下来，他逐一检查起鬼魂的嘴巴，越看脸色便越沉：“都被人拔了舌头！”
“拔舌……”穆江本是垂下的眼帘骤然抬起，眸光犀利，脸色则比谷雨更加难看。
道教五狱：寒冰地狱、火烧地狱、拔舌地狱、抽肠地狱、挖心地狱，这不就是他们之前猜测的凶手要完全复制小说情节吗？
“五脏呢？”穆江阴着脸，往鬼魂的肚腹上打量，被他盯上的那只鬼讪讪后退了半步，同时穆江耳边传来小神仙警惕的声音：“别告诉我连鬼魂的肚子你都想剖？”
穆江短暂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必了。”
《上帝之手》这个系列的小说仅仅连载了三年多，而他们招魂来的幽魂只第一批就有十几个，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三年之间，这片水域如果真死了那么多人，不可能一点端倪都没有。况且那所谓的五行缚十年前就有了，这江水中的八卦锁魂阵怕也是十年前布出来的，而那时他脑子里根本连小说的雏形还没搭建好，更别提被谁复制了小说情节……
是他多心而已，这仅仅是个巧合。
“你看它们的手！”谷雨突然拔高的一声咋呼让穆江回神，他抓起最近一只小鬼的胳膊，因为脑门上贴了破界符，穆江得以摸到真的鬼，从手心窜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垂眼看过去，魂体上裹着淡淡的一层薄雾，雾气随着他晃动小鬼的手臂而渐渐散淡，终于得以显露出那只手——那是一只焦枯嶙峋的黑骨爪。
“跟那个浮尸一模一样……”谷雨喃喃。
“当时我们发现浮尸时，它已经高度腐烂，没办法判断是不是也被割过舌头。”穆江冷静得不像个第一次摸到鬼的凡人，他快速穿梭在众鬼魂之间，挨个查看手臂：“所有被烧焦的都是右手。”
“割舌烧手……难道是为了让鬼魂无法诉怨？”谷雨眼睛眯起，心中兀的窜起一把火：“又是锁魂，又是封口的，这个凶手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么害怕被亡魂报复的？不行……我非要把这些游魂都放去往生！”
但虽说眼下三吉门已开，八卦阵已破，让亡魂往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些冤鬼被封印了太久，早已不记得前尘，除非能唤出它们的名讳，才算将它们引去轮回入口超度。
小神仙怒归怒，没辙也是真没辙：“布阵的人造孽太重，损阴德是要折阳寿的，如果他不想死太快，肯定会在某个地方偷偷供奉这些被他锁魂的牌位，我们得找到牌位，一一归还给这些冤鬼。”谷雨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咱们先把魂招完，清点个总数出来。”
招魂撞鬼这类事情，通常在书里都被写得凶险异常，主角要么身怀绝技，要么各路神仙相助，还身藏各种宝器，即便是这般人设，也还是要与那凶魂恶鬼缠斗一番的。但穆江这次的招魂体验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挥旗、摇幡、鬼满、划船……这一套流程循环往复了几次，穆江忽然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拉客的纤夫，而且乘客们都乖巧得很，老老实实扒着船边，不乱动也不乱叫，比起冤鬼来，更像是等待被放饭的家猪，而穆江除了觉得“鬼太沉了撑船真累”之外，还真没半点跟鬼打交道的惊悚感。
渔船在江上往返了足足五趟，总算把尸坑里的冤魂都引渡上了岸，谷雨和穆江分别在幻境内外点着人头，总计76只鬼，五只女鬼，其余都是孩子。
“七十七。”穆江检查船桨时，忽然掏出一张符纸往水面上一拍，接着从水里提溜起一只也就一个半手掌大的小鬼，谷雨忙凑过去打量这只湿乎乎的鬼魂，刚看清这小鬼的脸，就一个激灵连退三步：“这是什么啊！丑死了……”
“还没发育完的胎儿。”穆江一如既往地淡定，他捏着小鬼的后脖颈，小东西整个蜷缩着，手脚都还没长开，像是某种哺乳动物的小爪子，只有脑袋是硕大的一颗，五官突出，紧闭着双眼，还试图去啃自己的手指头。
穆江手里这团白乎乎的肉球实在是太过诡异，就连谷雨都看得后脊梁骨发凉，但穆江却好似百鬼不侵的钟馗一般，自顾自推理道：“按理说，尸坑里不该有胎儿，就算是有女鬼怀孕了，胎儿也该留在它腹中，而不是从水里自己飘上来……”
谷雨暗自佩服了一下眼前这个凡人强大的心理素质，自己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也走上前去，伸手抚上胎儿的额头，手心下柔软又阴凉的触感让小神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勉强等了一会儿，掌心之下却毫无动静，这让他再度皱起眉来：“不太对劲，这小肉球身上没有咒文，他和岸上那些冤鬼不是一路的！”
穆江扭头端详了一下也就五个月大的胎儿，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能带走吗？”
这句话让小神仙头皮一阵发麻：“你还想带哪去？？？”
“这只胎鬼被强行从母体中剥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母亲还活着，但胎儿却死了。”穆江忽而转头望向夕阳下血红的江水：“胎儿死在江水里，很可能是母亲在溺水时导致的滑胎，最终母亲幸免，却没保住孩子。”
“所以……你难道还想帮这个胎鬼找妈妈？”谷雨愣了一下，看穆江的目光中瞬间加了一层梦幻滤镜，总觉得他整个人都充满人性光辉起来，天真的小神仙笑了一下，方才那点惧意瞬间消散无踪：“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有同情心的人呢？”
听着谷雨的笑呵呵的语气，穆江轻叹了口气：“陈碧云在遗书里暗示过，她要投江自杀，而她也刚好是个孕妇。”
“你是说这小肉球姓许？！”谷雨总算转过弯来，他再一琢磨穆江方才的推理，猛地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陈碧云根本没死，只是流产了？！”说着，他又迟疑起来：“但如果她没死，为什么会失踪呢？”
“猜测而已，很多地方我也想不通。”穆江摇摇头：“我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只小鬼很古怪。”说着，他又问了一遍：“到底能不能带走？”
当然古怪了，它长得就超古怪的好么！而且你这凡人更古怪……哪有人想随身带个鬼的！
小神仙啧了啧嘴：“你真想把这鬼胎带走也不是没办法，胎儿还没成型，对母体的依赖性非常强，你只要现在撕下那张符咒，这肉团子就会寄附在你肚子里的……”谷雨本来是想吓唬吓唬穆江，让他断了养胎鬼的念头，却没想到这话还没说完，穆江真还天不怕地不怕地想
25.前因: 虚实之镜[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