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的时候,叶子摩擦的声音像群人在窃窃私语。
上岭后的三遍水最累人,还要往水里掺膨大剂。药桶的味道刺鼻,我背着喷雾器往垄沟里洒水,后背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像层膏药。
小张在后面跟着搅水,木棍插进水里,带出的泥点溅在他脸上:“厂长,这玩意儿真管用?” 他指着刚浇过的地方,“别到时候长出些怪东西。”
老周提着桶跟在最后,往水里撒尿素,白色的颗粒在水面上打着旋,像群受惊的鱼。
七月初的太阳把地烤得滚烫,脚下的泥土烫得能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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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铁锹挖第一垄土豆时,手心的茧子都被磨热了。“出来了!” 小张喊了一声,他挖出的土豆滚在地上,黄澄澄的沾着泥,像群刚睡醒的胖娃娃。
老段蹲在地上捡土豆,手指被土豆的硬皮划破了,血珠滴在泥里,瞬间就被吸干:“这土豆真够大的,能卖个好价钱。” 他的笑里带着泥点,像朵开在地里的向日葵。
收土豆的拖拉机装了满满十车二十七吨重,轮胎在土路上压出深深的辙。
土豆堆在院子里,像座小山,散发着泥土的腥气和阳光的味道。场长老段高兴的合不上嘴,没有想到自己也能种出这么大的土豆。
张磊带着收土豆的老板来的时候,那人戴着顶草帽,草帽檐下的眼睛滴溜溜转。“这土豆品相不错,” 他拿起个掂了掂,“就是个头不太匀。”
老段把最大的那筐往他面前推:“您看这筐,个个跟拳头似的。” 那人的指甲缝里黑糊糊的,捏土豆的时候留下了几道印子。
讨价还价的时候,张磊把我们支开了。
我听见院子里传来争吵声,跑过去时看见收土豆的老板正往车上装土豆,张磊拦着他:“说好的八毛一斤,怎么变成六毛了?” 那人冷笑一声:“这土豆有虫眼,不值这个价。”
他脚边的麻袋破了个洞,滚出来的土豆上确实有个小洞,像是被什么啃过。老段突然喊起来:“那是昨天我不小心用铁锹铲的!”
最后土豆以五毛五一斤成交,装了整整四十麻袋。收土豆的老板打了两万七千块钱的欠条,张磊说:“过两天给你们送钱。”
他拍着我的肩膀,手心的汗湿了我的衬衫,“辛苦了,弟兄们等着喝庆功酒。” 拖拉机开走的时候,排气管喷出的黑烟裹着土豆叶的碎末,呛得人直咳嗽。
等了半个月,张磊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和老段、场长去找他,他丈母娘说他去外地了。“钱?” 老太太往地上啐了口,“他还欠我三千块呢!” 院子里晾着的被单上印着我们厂的标志,是去年发的福利。
收土豆的老板早就没了踪影,有人说他把土豆拉到青岛,按八毛五一斤卖了。
老板娘找我们谈话那天,办公室的空调坏了,热得人喘不过气。
“张磊跑了,” 她的眼圈红红的,“那笔钱追不回来了。” 她把三份工资单推到我们面前,上面用红笔写着 “扣三个月工资抵损失”。
老段的手突然抖起来,银戒指在纸上划出淡淡的印子:“老板娘,我们没做错什么……”“我知道,” 老板娘打断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但公司有规定,负责人要承担责任。”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老王蹲在路边抽烟,烟蒂扔在地上,烫出个小黑点:“起早贪黑五个月,二十里地跑了无数趟,换来这个。”
他的安全帽上还沾着土豆地里的泥,“还不如在厂里看老孙瞎折腾。” 老段的眼泪掉在工资单上,把 “扣除” 两个字泡得发晕,像朵哭花了的云。
夜里的风吹过厂区,带着土豆花的淡香。
我站在废料堆前,看着那些被遗弃的螺栓、螺母,突然觉得它们比我们这些人还幸运 —— 至少它们不会被冤枉,不会白出力。
远处传来卞嫂做饭的动静,油烟味混着土豆的清香飘过来,那是她偷偷给我们留的土豆炖豆角,说:“就算没奖金,也得吃顿好的。”
有些付出注定没有回报,有些坚守看似徒劳。但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土豆,即使被虫咬、被水淹,也依然努力地生长着。
只是这一次,我们这些种土豆的人,心里结出的不是果实,是化不开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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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土豆田里的苦涩[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