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苏树恍惚地抬起了视线。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
坐在,自己那无比熟悉的卧室里。
他面对着那城堡高阁的窗台。
眼前,是不列颠尼亚那片广袤无垠的大地。
鸟儿们在欢吟。
花朵们在欢笑。
世间的一切似乎仍旧欣欣向荣。
正如这万里无云的明朗晴空,少年的心亦无法被任何事物所束锢。
就像是......父亲温暖的怀抱。
火焰。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苏树有些怔神地低垂下了眼睑,凝望向了自己的掌心。
属于少年的手掌,白皙而稚嫩。
在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之上,看不见一丝血的痕迹。
血。
没有
是
所以——那是梦吗?
苏树恍惚地回想起,自己似乎梦到了......一场非常惨烈的战斗。
惨烈到。
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
但却——是梦。
太好了,只是梦啊......
火焰。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苏树抬起视线,望向了眼前的窗台。
望着这幅明媚的场景。
银发少年的表情,稍稍有些怔神。
“阿尔文,你似乎心不在焉?”
伴随着老者那熟悉的、温醇的嗓声自身后传来。
一只遍布着伤痕与老茧的粗糙手掌,轻轻地按在了少年的肩头上。
苏树猛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伏提庚脸上那温和的笑意。
“父亲......”
他稍显怔神地、轻轻地呼唤出声。
那话音,有些轻渺得过分。
轻渺得,像是在害怕着,会惊走什么东西。
然而......
——没有回应。
微笑着的银发老人,陷入了诡异而静谧的沉默。
像是走尽了发条的人偶般,他脸上的表情迅速消融,变得冷若冰霜。
在苏树的视野里。
鲜血,正从伏提庚的七窍缓缓渗出。
银发老人的身形,像是一团灰烬那般坍塌了下去,如同被潮汐冲刷过的沙煲,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父亲?!”
苏树陡地站起了身来。
蓦然间。
光线恍惚地变得黯淡。
仿佛,顷刻间便从正午变成了黄昏。
火焰。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苏树有些愣神地回过头。
然而,他没有望见太阳。
因为,黄昏已经演变成了夜晚。
幽邃的夜幕之下。
身形魁梧的银发老人,手上提着一柄木剑,就那样神色凝滞、似乎有些悲悯地站在自己面前。
苏树怔怔站在练剑场上。
他的身前,是一柄折断的木剑。
他的剑折断了。
但,他却赢了。
因为,仅仅八岁的他,便以精湛的剑术,抵挡住了自己父亲十个回合的进攻——他证明了自己能自保的决心。
伫立在苍茫的夜色之下。
银发老人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阿尔文,只论剑术为父已没什么可以教导给你了,今后要走下去怎样的一条路,你便自己去尽情探索吧。”
“父亲......”
银发少年向前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开始加快。
他奔跑了起来。
他踉跄地摔倒在了地上,却也顾不得满脸灰尘,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开始向前狂奔。
“老爹!”
然而......
无论他怎样地狂奔。
无论他怎样竭尽全力地,妄图追上去。
伏提庚的身形渐行渐远,这夜晚苍茫的暮色亦没有老人的背影显得寂寥。
火焰。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风声在消弭。
周围的一切,好像变得黯淡了。
苏树的步伐,也逐渐开始放缓了。
他的身侧,慢慢闪烁流淌起了,好似萤火那般的点点辉光。
少年的身形,也开始成长。
在走动中。
少年成长为了,能够独挡一面的青年。
苏树似乎......有些想起来了。
恍惚地想起来——他守在了伦蒂尼姆......
“阿尔文......”
被黯淡萤光所围绕着的银发老人,就那样伫立在了他的面前,背对着他。
老人的话声,像是飘摇的余火。
“阿尔文,这个世界要我们引颈受戮,要我们去死。”
「死」。
银发青年恍惚地念叨着这个词。
身前背对着他的银发老人,身形则开始膨胀变化。
他生长出了锋利的羽翼。
他生长出了尖锐的爪牙。
伏提庚周围,浮现出了一道道漆黑的,涂画着愤怒表情的人影,他们挥舞着各种武器,发出了各种怒骂的声音。
那些扭曲的、愤懑的表情。
像是涂鸦一样,被以血色的颜料涂画在了人们的脸上。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苏树抬起了面庞。
一滴雨水,砸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伫立在了城堡的顶端,淋漓的雨水开始降下,却是稠红如血般的颜色。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淌血。
吭——
不列颠的白龙发出了最后的咆哮,振翅高飞,巍峨魁梧的龙躯径直朝着天穹冲去。
“老爹!!!”
银发青年下意识大喊着,伸出了手。
下一瞬间——
无论雨声、还是怒骂。
嘈杂的声响骤地顿止。
坠淌的血雨,突然停滞住了。
准确的说,整个世界……都停滞住了。
像是一场电影,突然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一时间万籁俱寂,所有的噪声戛然而止。
银发青年怔怔地伫立在城堡的顶端,他像是突然被扔进了某部暂停的默片里,见不到半分生气。
那些怒骂的身影,像是消了磁的硬盘那般,变得模糊、扭曲、一片混沌。
四面八方的画面开始折叠、收缩,仿佛玩童在摆弄着纸偶模型......
明晃晃的火光中。
苏树恍惚地垂下了视线。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他望见了......
火焰。
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不再是少年。
银发的青年,沉默无言伫立在了卧室里。
他的身上,披拂着那副漆黑无光的铠甲。
然而,那浑身惨烈的、半个胸膛都被吞没的伤势,却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似有所感地。
苏树抬起了手,怔怔抹过了自己的面颊。
望着指尖,那稍稍有些湿润的痕迹。
他不由得有些愣神。
......眼泪。
为什么,我在哭呢。
——为什么,我会流泪呢?
好......悲伤——
心里仿佛荡漾起了,犹如海潮般汹涌的悲伤。
“老爹......”
他呢喃着。
抬起了目光,视野模糊地望向了前方。
银发的老人,正安静地坐在壁炉前。
壁炉里燃烧的火光,不住扑闪在了老人的面庞上。
伏提庚凝望着壁炉里的火焰,就那样坐着,背对着这边。
木柴噼啪作响。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又祥和。
仿佛......
之前的一切的一切。
都不过只是,一场恍惚的梦境。
他们父子,其实一直都待在卧室里。
安详地,这样一起享受着平静恬而淡的时光。
伏提庚·潘德拉贡。
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呼唤,银发的老人微微偏转回来了些许目光,望向了银发的青年。
“阿尔文,你来了啊。
“为父有个请求......”
老人微笑着说。
“焚烧你自己,去击穿星之内海吧。”
望着自己的父亲。
银发青年沉默着。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像是想要将对方的面庞,烙印进眼眶里。
“不行啊,老爹......”
苏树淌着泪水,摇起了头,在脸上努力挤出了一道笑容。
“你不是要我,好好活下去吗......”
“阿尔文,你难道不想为我报仇吗?”
老人微笑着说,
“世界的意志,就还在那样注视着你啊。
“?在——以你的苦痛取乐。”
“我想,我当然想,老爹。但......我还有摩根,我还有我的女儿......”
扼制不住心里汹涌的悲伤。
银发青年的话声有些发颤。
“她们都在等着我,等着我回归,和她们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
“是,抑制力杀掉了我,阿尔文。”
“......抑制力?”
“没错,抑制力。”
老人微笑着说,
“为了活下去,?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难道忘记了,你究竟是怎么被逼得兽化的吗?
“不让?感到疼痛,?便不会让你获得平静。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们将你逼至了如此的境地,?们是这个世界的蛀虫,?们不仅逼死了我,而且还毁掉了你想要的平静生活。
“——你真的,不想给我报仇吗?”
“但是......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啊,老爹......”
银发青年呜咽着、抽泣着,脸上挤出了无比难看的笑。
“这里是我的梦......为了救我,你献祭了自己,老爹,你明明告诉我要活下去——”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阿尔文?”
年迈的老人站了起身。
他伸出手,一如既往地揉了揉儿子的银发。
脸上。
则浮现出了一贯以来的。
那样温柔又和蔼的笑容。
“——对星之内海,使用圣枪吧。”
*
没有嘶嚎。
也没有哭喊。
银发青年就那样怔神地望着,父亲的身影,缓缓消散在了自己的眼前。
寒风呼啸。
暴雨滂沱。
抑制不住的泪水,混合着雨水,坠淌到了泥泞的地上。
残垣断壁的废墟之上。
所有人几近凝滞的注目之中。
咔哒。
伫立于王座前的漆黑骑士,慢慢抬起了手臂。
握住了那一柄,贯入自己心脏的圣枪。
噗嗤——
圣枪伦戈米尼亚德,被拔出。
随之喷溅出了,大量的血。
然而,苏树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
因为这样的疼痛,早就无所谓了。
那胸膛狰狞的伤口迅速复原,被阴影所弥漫、遮蔽,组成了漆黑无光的铠甲。
银发青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视线。
淋漓的雨水,从他的面庞上那样坠淌而下。
犹如,斑驳的泪痕。
在滂沱的暴雨中。
苏树望向了,身前那些神情无比复杂的冠位们。
“谢谢......”
他轻声说,
“真是辛苦大家了。”
英雄们。
「他们光辉灿烂。」
「他们璀璨夺目。」
「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英雄。」
「而你背负千夫所指,遭受万民唾骂。」
「你是反派,是恶名昭著的恶人。」
「但,即便命运根本不站在你这一边。」
「即便是恶人......」
「亦需要,恶人的救世主——」
恶人的救世主。
银发青年低垂下了眼睑,怔怔望向了手上那一柄圣枪。
似乎还残留着,父亲的温度。
“阿尔文,你感觉怎么样......”
太公望苦涩的话音响了起来,然而......
——没有回答。
苏树有些愣神抬起头,望向了那暴雨如瀑的天空。
在那螺旋灰颓的云翳中央,所形成的漩涡的空洞,仿佛一枚淡漠无情的瞳孔般,那样自上而下俯瞰着他。
手上的圣枪,嗡鸣作响。
螺旋的束锢,在枪尖不断层层生成,道道拘束被施加其上。
伏提庚,献祭了自己,救活了濒临垂死的他。
魔龙已伏诛。
只要苏树放弃拔锚圣枪,他就可以和自己妻女,安稳幸福地生活下去,通过改造环境生态的方式,更能有很大几率地挽救这片岛屿。
神代若不回归。
世界便不会被剪定。
一切的选择。
似乎都那么清晰。
只要放弃......拔锚圣枪——
他就可以,迎来平静的生活。
苏树很明白。
之前的梦。
那不过是......自己产生幻觉罢了。
老爹放弃了神代回归,最后留给他的话,明明是——
「活下去。」
“对不起......”
嘭——
磅礴的气势爆涌而出,将雨水冲得飞溅开来。
银发青年手上的圣枪,十二道拘束被瞬间崩断。
接收了伏提庚所有的魔力与生命力,他如今的力量比不列颠白龙的巅峰时期,都要还更加强大,更加伟岸。
即便,世界的意志在倾尽全力地阻止。
也不足以抵挡......白龙之子此时的意志。
冠位们默哀般地,凝望着沐浴雨中的银发青年。
这该死的世界,还是毁灭吧......
他们是想劝说苏树放弃。
但却又,如何开口?
换做他们任何人,在阿尔文的立场上,也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神代回归。
那是伏提庚的遗志。
世界想要我去死。
那我便,颠覆世界。
“不要犹豫,阿尔文。”
金发的男人用仅剩的左手,抹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眼神中只有悲悯。
“我......支持你。”
在冠位们五味杂陈的目光中。
最后一道拘束螺旋,寸寸坍塌崩裂开来。
咔哒。
圣枪十三拘束......脱落。
“圣枪,拔锚了......”
冠位们,唏嘘又释然地笑了起来。
唏嘘在于,剪定结局的难以逆转。
释然在于,这样的世界还不如被剪定。
他们对抑制力,已是心灰意冷。
这两只蛀虫......诸位回英灵座后自有分算。
一百年后的事,便一百年后再说吧。
他们要先和抑制力算账。
圣枪是星之锚的投影。
圣枪的拔锚,意味能使得星之锚脱落。
从此,神代将在这片岛屿逐渐回归,并逐渐蔓延至整个世界。
历史......
从这一刻起,宣告被彻底颠覆。
然而......
过了片刻。
冠位们有些恍惚地发觉。
星之锚,并未脱落。
......什么?
所有人,骤地望向了场中银发青年。
“阿尔文,你......”
——为什么?
伏提庚献祭了自己,好不容易令圣枪挣脱了十三道拘束。
苏树却,没有令不列颠的星之锚脱落,没有选择让神代就此回归。
他凝望着手上的圣枪。
又看向了天空的螺旋。
神情稍稍显得有些恍惚。
神代没有回归,那......
“他莫非想要......”
望着银发青年的这幅姿态。
太公望的心中,顿时涌现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直接击穿星之内海......”
拔除星之锚,令得神代回归——这相当于坐上了一辆行驶向悬崖的火车,一百年后,整个世界将迎来剪定的终局。
然而......
“我所爱之人,还在这世上。”
银发青年那虚渺的话声,幽幽响了起来。
“老爹托付给我的不列颠尼亚,还在这世上。
“我,没有任何理由选择毁灭。
“而是......
“拧下抑制力的头颅,拔下抑制力的脊柱,我要让?,感受到痛苦。”
没错。
星之内海,是星球的梦,也是抑制力的载体之一。
——苏树要在抑制力的身上,直接开一个血洞。
“这不可能,阿尔文......”
身为冠位枪阶的罗穆路斯,再清楚不过,
“即便是全解放的圣枪,也办不到这样的事......就连伏提庚也不过是想要通过拔锚圣枪,来让星之锚脱落罢了。”
没错。
圣枪伦戈米尼亚德,本就是行星所锻造出的神造兵装,如何用来反抗星之内海本身?
圣枪不够......
那么——再加上永夜余火之剑又如何。
漆黑的骑士缓缓提起了右手的、那一柄已经弥漫出裂纹的螺旋剑。
剑身的无尽螺旋扭曲旋转了起来,嘶鸣着、啸叫着,呼唤起了世间所有迷惘的灵魂。
然而......
「你试图继续焚烧起了灵魂。」
「你失败了。」
「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灵魂可以焚烧了。」
“不......”
苏树轻声说,
“我还有。”
「没错......你还有。」
「然而,可那是......」
「——你确定要那样做吗?」
没有回答。
但......
苏树握住了螺旋剑。
火焰。
火焰就那样,悄然无声地弥漫了开来。
阴影的魔力磅礴宣泄涌出,自漆黑骑士的全身飘摇而起,逐渐呈现出了犹如火焰般炽烈的色彩。
那是......薪王。
一柄代表着薪王诞生的、炽热的荆棘王冠,在银发青年的头顶,缓缓凝聚成型。
“你在干什么......
“——阿尔文,不!停下!”
察觉到了魂魄的焚烧。
烟雾镜猛地抬起仅剩的左手,想要阻止那银发的青年。
在场所有还能行动的冠位,全都冲了上去,想要阻止苏树。
雨落狂流。
风声喧嚣。
灰颓的天空,仿佛要垮塌下来。
天穹上那一枚冷漠无情的瞳孔,就那样静谧地注视着自己。
面前的魔女伸出了双手,捧住了银发青年的面庞,她怔怔地淌着泪水,她意识到了苏树要做什么。
“阿尔文,不要......”
“老婆,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这样近的距离下。
苏树能望见她脸上的泪痕。
一如既往地。
她哭起来真是不好看。
魔女绝望地望着,眼前之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被阴影轻柔地推开了。
这是来自他的,最后的温柔。
“永夜余火,无尽的螺旋......
“请为我,点燃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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