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战斗,没有硝烟,看不见敌人。
敌人可以幻化,变成路人,变成身边的同学,变成从空中俯冲下来的鸽子,变成脚下踩着的单车。敌人面目狰狞,身形恐怖,发出咆哮怒吼,所过之处,鲜血淋漓。
恶魔侵入她的身体,并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一个持续的过程。
在升入大学之前的十年间,虽然断断续续发生了一些事,但并不十分可怕,大多是一些小的事情,比如晚上起夜看见墙角的黑影,比如睡梦中听到奇怪的呼喊声,比如经过水塘时全身会禁不住发抖。这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做到不去看,不去想,避开起夜,躲进被窝,不去塘边,任敌人千方百计诱惑,绝不轻易踏出第一步即可。
大学之前,她一直住在家中,有家人管着,呵护着,保护着,并未出现太大纰漏,也就没给恶魔可趁之机。
上大学,就必须要离开家。虽千叮咛万嘱咐,但只要不在身边守着,有些事便没法完全控制。尤其是,进入一个陌生环境,遇到一群陌生人,再加上年龄进入青春期的末尾,生理的变化和心理的紧张,双重压力下,必然会生出一些变数。
第一次,是游泳课,她和老师说了,不下水,只旁听。她怕水,怕的要死,身体会僵直,不受控制。老师理解,可同学不理解。在一次游戏间,她被两个调皮的男同学推下水。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并不是被水淹着了呛着了,而是她在水下,第一次看见了“恶魔”的脸,那张青面獠牙的脸,近距离贴近她,探出猩红舌头,舔舐她的脸,伸出长长手爪,捏住她的肩,将她往他怀里拽。
再醒来时,她躺在台上,一众人围着她看,老师问她,你没事吧?需要将你送到医院吗?她环顾四周,惊慌未定,忽然间,看见人群后面,有一张脸,青面獠牙,朝她露出阴邪笑容。她惊声大叫,推开人群,仓惶逃跑。
那天,她穿一件泳衣,奔跑在校园中,一路逃回宿舍。
幸好,那天下雨,路上人并不多,且大多打着伞,为她的泳衣狂奔稍做遮掩,但饶是如此,她也一度成为了同学们长达一个月的笑谈。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从那之后,接二连三,只要是下雨天,她就会看见恶魔化身各种形态藏在人群中间,朝她张牙舞爪,向她步步逼近,想让她在恐惧中投降。她不服输,努力说服自己,只要心理足够强硬,恶魔就不会奈她何,这是奶奶的临终遗言。她身上留有奶奶的印记,奶奶在天堂保佑着她。
第二次,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雷雨之夜。
她被一道惊雷炸醒,发现宿舍内空无一人,她的舍友都没见了。窗户开着,发出噼啪声响。她起床关窗,不慎滑倒,这才发现,地上已是积水一片。雨水在狂风的裹挟下从外面冲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像弹珠,像石头,生疼。
她跑回床上,蒙住被子,想要躲避。但,有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将她的被子拽开,她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挡。被子从她身上滑下来,掉到地上,被雨水浸湿。床在抖动,桌椅在摇晃,仿似地震了。她从床上滚下,像是被掀下来的。她想要站起,小腿却抬不起来。
她感觉有个东西开始从她的小腿往上爬,小腿处凉飕飕的,那个东西也凉飕飕的,那个东西爬到哪,哪里就凉飕飕。当那个东西爬到她臀部附近的时候,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拽住了一张床脚,哐啷一声,高低床歪倒,砸在对面床上,连带着桌椅和书本全部哗啦倒地。她在地上翻滚数圈,头破血流,终于站起,拉开房门,惊叫着跑了出去。
那一次,她是真切地感觉到,恶魔有实体,不仅看得见,还能摸得着。
那之后,停息了几天,她以为恶魔被她镇住了,毕竟,那一晚,她也是拼了命的,抱着不想活的念头,想和恶魔同归于尽。然而,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事情的真正恶化发生在一周之后的半夜,那是一个周日的晚上,舍友们都出去玩了,只留她一人,因为她怪异,没人和她玩,甚至没人愿和她住一起,她们宁愿在外面租房借宿,也不愿回来。
那天的雨绵延了一整天,到处都湿漉漉的,阴风阵阵,像鬼哭,像狼嚎。她半夜被痛醒,发觉自己来了例假,血染红了床单,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她仓惶起身,冲进洗手间,想要换垫巾,然而这次血很多,像是管子开了口,堵不住。她吓坏了。哭起来。外面传来拍门声,砰砰砰,她以为是室友回来了,拉开一条门缝,想让舍友帮她多拿几块垫巾。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人,很高,黑乎乎一团,看不清五官。她问,你是谁?那人不说话。她感觉到了危险,想要关门,那人一把按住门框。那人的手很长,发绿,像爪子。爪子一把将门拽开,扑进了洗手间内,将她按倒在地。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像被抽空了脊髓,软在地上。淋浴喷头和水龙头全被打开,热水和冷水同时溅到她的脸上,浸入她的体内,而流出来的,却是血水,一股一股的血水。
凉,很凉。
小腿凉,屁股凉,胸口凉,脑袋凉,而最凉的,是小腹。小腹内的子宫。
凉,像是浪潮,一浪接一浪,打在她头上,打的她晕晕乎乎,打的她失去知觉。
她感觉这一夜,像是过了一生世。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也是如此。
再醒来时,她已在病房中,但这个病房,和之前的病房不一样,是独立的病房,四面墙壁雪白,一尘不染,里面除了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在墙壁最顶端,有一扇小天窗,天窗钉满栅栏,栅栏外挂着一弯破旧的月亮,像一块被人用过无数次的抹布,歪歪扭扭,风一吹,就抖一下。当月亮终于被风吹走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凉了,是热的,是烫的,会动,里面传来低沉的闷哼声。她知道,这一仗,她败了。恶魔,终究还是进入了她的身体,开始在她的子宫内筑巢,安营扎寨。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是七月七号。
水晶沙漏内的蓝色细沙已经流完。
袁意静静地听着,在苏言言的讲述中,没有打断过一次,让她的讲述完整地表达出来,让她的情绪得到了彻底的宣泄。这一番讲述,真实且惊悚,黑暗又血腥,像是鬼故事,像是杀人夜,充斥着一些禁忌的东西,附带着心理层面的冲突和撞击。若换做旁人,非专业心理学人士,很可能会被讲述中的诡异情境所吸引,而忽略掉了其中的细节。
记忆是会撒谎的,而又是最不会撒谎的。
有些重要的信息,便隐藏在最不重要的细节里。
这一次讲完,苏言言平静了许多。她靠在沙发上,双脚踩着地面,露出一半脚掌在纱裙外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五指自然展开,脑袋略微低垂,目光注视着手掌,像在数自己有几根手指头。
外面的天空愈加阴沉,黑的没了边际。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今天既没有风,也没有雷,甚至连云都看不见,空中没有一丁点声响,老天像在生闷气,一声不吭。
袁意从苏言言的讲述中提炼出三个事件关键词:游泳池、雷雨夜、例假期。
恶魔通过这三件事,一步一步,侵入她的体内,实现了对她的控制。
 
第九章 入[1/2页]